灰茫茫的,冬日傍晚。
太阳下了山,余晖不够热烈,映不透晚霞,于是天就剩下了一片灰茫茫。
算上今天,陈朦已经快一周没有洗头发了,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
站在医院后门的甬道旁,有车辆经过按了声喇叭,一旁的行人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朝司机骂了一句,司机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车前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口中骂骂咧咧。
她站在原地,斜挎着皮包,包里还有交完费用后剩下的钱,以及,母亲的死亡证明书。
手里提着一堆盆子、杯碗筷碟,吃剩的饼干、泡面,几件衣服和几颗快要坏掉的苹果。
呆呆地站着,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方的,也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些什么。
一阵晕眩,抬头看了眼不远处亮起的行道灯像一团模糊的色块,缓缓抬起脚步走向回家的路。
前面的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后面的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跟着。
就像月圆之夜,他伴着她的脚步,陪她回家。
只不过这次蒙毅没有隐去身形,而是混在人群里亦步亦趋地跟着。
守在医院里整个月,她的形容已不仅仅是削瘦而已,更像是丢了魂一般麻木地走着。
阴差做了那么多年,见过亡魂千千万,见过死去者的亲人何其多。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本就不擅言谈,更何况面对她。
医院不远不近,过大道转街角又来到那处巷子,恰好路灯亮起。
她走着,完全不在意此时是天明还是天黑,就那样静静地走着。
家楼下,陈朦停下脚步,呆呆地站着,站了许久。
蒙毅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多少次想走上前去却在迈步的刹那缩了回去。
楼下有一只巨大的垃圾箱,她走过去,提起手中的东西用尽最后的力气扔进箱里。
一阵碎裂迸发之声后,夜,又陷入了宁静之中。
挪着沉重的步伐,她走进了楼道,他仍跟着,她进了屋,他便停留在了黑暗中。
寒夜里、楼上、屋内,传出一阵低低的呜咽,轻轻的哭泣声。
他靠在陈旧的楼梯旁,垂着头,无人看到他面容上的痛苦神情。
此时,一抹风悄然卷席而来,没有温度,没有带来尘土。
一抹无形的风,不属于尘世间。
“546?!!”
蒙毅突觉有异,在还未及反应之时就被‘人’在背后重重地拍了一掌。
楼是老式筒子楼,一梯两户,对开门。蒙毅靠着楼梯,所以后背自然是低处的阶梯。错愕地一回头就与拍他的人四目相对,立马就愣怔了。
“9527…!!!”
对方的长相,嗯,怎么说呢,在蒙毅眼里是这样的:小眼睛、高鼻梁、四方嘴,宽下顎,板寸头根根竖着就像野猪的猪鬃。忒是不好看的!
不过,蒙毅眼中的这张脸旁人是看不到的。
因为,天下阴差用的是同一个外形,只有阴差互相之间才能看到其生前或者说原本真正的模样。
旁的人,不管是秘族、职责者还是亡魂,包括扶苏,他们看到的都只是一个模样。
二十年前扶苏在何家小院初遇蒙毅,那时他还是阴差,所以扶苏并未认出他来。这才令到两人无意打斗,也才有了之后蒙毅挣扎禁锢、原魂苏醒之机缘。
但显然这件事情的真相在阴差中普及度并不高,没有谁在意编号546的阴差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怎么在这里?”突然遇到原来的‘同事’,蒙毅没有半分高兴只是一脸惊愕。
阴差本就没有情感,大家各干各的活不对话也是极正常的事。
只有偶尔碰到突发事件才会呼叫支援,譬如这个长着猪鬃头编号为9527的阴差,就曾因为被恶灵打伤而召唤急救。
当时凑巧蒙毅离得最近,就被优先选派了过去帮手。
之后两人便走得近了,好坏也算得上是所有‘同事’里关系最密切的了。
“看来真是不当阴差很多年啊。”猪鬃头语气平静地说道“做为阴差自然是来渡魂的了。”
“哦,对对,对对对”蒙毅点头如捣蒜,突然有种丢了老本行的羞愧感。莫名其妙。
“你呢?”猪鬃头悠悠地从阶梯处飘了过来,算是站到了蒙毅的正对面“546,你刚才是在哭吗?”
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木然的,但语气里明显有些好奇。
这就很不应该了!
阴差做为渡世间亡魂的职责者,不仅是感情,就连记忆、好奇心都是没有的。
不然若是遇到亲人的亡魂,说不好就给放了;或者遇到生前的仇人,难保不会把对方打个魂灭。
但此时猪鬃头明显表现出了一些奇怪的疑问,这是从来都不曾出现的情况。
但蒙毅还没顾上去想这一点“谁,谁哭了?胡咧咧啥。”
一把扯着猪鬃头从楼梯上跃起,越过楼道的转弯处飞身而下,瞬间就到了筒子楼外的路灯下。
“我有名字,蒙毅。”说这句话时,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猪鬃头认真地看着他,明显流露出一种类似于羡慕的表情。
“蒙,毅”猪鬃头生涩地叫了一声“名字不错。”
蒙毅此时将将反应过来“你来渡谁的魂?”
“哦,这个”猪鬃头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沓笺纸,取出其中一张递过去,蒙毅看了一眼心想果然与猜想的一样。
“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办事,你在这等我会儿。”猪鬃头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