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周太太果然含笑点头。倒是惠夫人,原本正低了头喝茶,听见这话就说:“理是有理,只是你一个四十望五十、做了外祖母的人,这话说出来就不怕肉麻发噱。再一个,既然疼爱你这章家妹子,原就要带着与别人说话,倘都让你一人同她讲完了,别人岂不是不得见她的好?还该你嫂子说的是。”一面指着东海郡伯之妻祝夫人向洪氏道:“我想旁人你也都认得,只这个该是头回见——是我娘家外甥女儿,她的娘家、婆家两边早先都有女儿给到仪真洪家,说来你两个可算不着外人,正好亲相。”
范氏听了,脸上就露出讶色来。洪氏却是笑嘻嘻同祝夫人再问了好,又细细叙议亲戚远近,几句话后,两个果然便以姐妹相称,连祝夫人之媳韦氏也重新以晚辈礼见过。祝夫人转向强氏谢道:“亏了你的赏花会。不然,虽同在扬州也错过了亲戚,岂不是可惜了的!”
强氏笑道:“这么说,果然是额外之喜。不如这就让把席面酒肴送过来,一则赏花助兴,二则也为你两个贺喜,三则吃喝毕了,姑娘们也不必再拘在这里,要逛园子看景的随心意去,就当消食了。如此可使得?”
众人听说,都称“妙极”。强氏就吩咐下去,一边又让把那两品异种莲花挪到水榭前视野最佳处。原来那两品异种莲花分别养在四五只口径三尺来宽的大缸中,大缸又全身浸在水里,外头扎了一圈浮膘气囊,使沿口恰与水面齐平,漂漂浮浮,不与地底相接。大缸口上又有一周铜铁丝绞的绊索,强氏一句吩咐,这边就有仆妇拿头上带钩子的竹竿往那索扣眼儿里一勾,轻轻巧巧地将大缸挪到水榭跟前一字儿排开。众人不少看得稀奇。丁知府夫人周氏问:“这是有意缓缓地置换缸水?”
强氏道:“正是。这花随我家几年,就用这个法子,省了水土不服,又给水面添了景致。”
惠夫人道:“不错。你这园子水面大,虽有那边一片的荷花红菱,同这里多少有些距离,就缺了近景,观鱼也少了那‘鱼戏莲叶间’的趣味。现在这么一弄,可算一点都无瑕了!”
强氏笑着谢了夸奖,招呼众人起身到近前细观,又叫丫鬟们:“请那边姑娘们也都来看。”
于是这边范舒雯、任琴、丁荔蓉、张娟、张婧、林黛玉一齐起身,移步近水,赏看莲花。那莲花果然不愧异种之名:叶片浑圆,浓翠润泽,上面一根根叶脉或淡紫、或浅金,分毫毕清,就像是用笔细细描画上去似的;花朵红、粉、黄、白都有,但最奇的莫过花花并蒂,且并蒂的两朵花色既不相同,大小也略有差别,相依相靠,随波浮摇,别样生姿。
众闺秀看过,都赞了一回。丁荔蓉就说:“旁的花并蒂的也不罕有,这并蒂睡莲却是头一回见,更是这么许多同时在眼前,真叫人大开眼界。”
任琴笑道:“正是呢。我看到书上说,睡莲并蒂,岂止万里挑一,就十万朵里也未必能得上一二。可见我们的眼福。也真亏范姐姐家里既得此异种,又养得经心。眼前有这许多,怕是要花费好些年工夫吧?”
范舒雯闻言含笑,正要说话,旁边早有人脆生生接口——却是张婧,只听她道:“要论并蒂异种,其实也不难。就如那牡丹、菊花,凡要淡绿、墨紫之类少见花色,最初就往当年盛开花朵里专挑颜色相近的,别辟出地方分株牵枝地培育,等来年开花,再挑那颜色更近更合意的——如此五六、七八年下来,渐渐地趋近,花色总能遂心。到这旁的花木上头,凡异种,譬如什么重瓣、并蒂、多子,也都只要得了这母树的植株或种籽,便是一样的培育。我们在家无事就爱侍弄花草,一时倒不觉得格外稀奇。姐姐说可是?”末一句却是对她自家姐妹说的。
张娟笑骂:“你瞎说什么?咱们自家胡乱玩的花草,哪里好与范姐姐家这些比?且没听任家姐姐说,并蒂睡莲十万里挑一,可不是寻常荷花之类,能叫你时常得见。”说着转向范舒雯,道:“我妹子年纪小,见识不到,偏偏心思直白,嘴上更没个把门。还请姐姐千万包涵。”说着就行下礼去。
范舒雯忙道:“值什么,快别这样说。”拉了张娟,一面又笑着说:“其实张二妹妹说的,正是一般道理。人家里的这些花花草草,原是人按着各自的心意培养生长,不过种类不同,所用的时日有异,追根究底都是一样的。说来这莲花也就是让我家赶巧得了,后头的工夫,但凡爱它的人家谁又用心不到呢?倒是两位妹妹爱养花弄草,又通晓草植习性、培育法门,才是真正难得。若不嫌弃,我家有这睡莲的种子,送与妹妹一些,如何?”
张娟忙道谢,就要推辞。张婧却道:“这敢情好。多谢。若果真养出来,一定告诉范姐姐。正好徐州与扬州也不远——”
一语未了,这边林黛玉突然出声,问:“咦,那芦苇丛后面是什么?”一边就用手去指。众人忙都看去,果然靠湖边叠石的一带芦苇丛正摇晃不定,上头群鸟乱飞。下一刻,芦苇朝两边一分,溜出一只无蓬的小船来。船头一个女人拿了长长的青竹竿子撑开水路,后面坐一个淡紫色衣衫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