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慢慢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章九晟。
章九晟看着她,随后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乌云盖在头顶,也盖在每个人的心上。
蓦地,那女人唇角却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太远了,章九晟听不见,皱了眉。
“你说什么?”章九晟喃喃道。
旁边的一个捕快上前一步,道:“大人,午时了。”
章九晟愣了愣,那捕快已经将令箭摆到了他手边,他拿过,只觉得手心冰凉。
那令箭,扎手。
那女人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章九晟再看不到她的面目,他环顾四周,百姓们都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在窃窃私语,只是看着,有些人甚至红了眼眶,他们的手紧紧抓着拦在他们面前的栏杆,因为天冷,让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
章九晟看着手里的令箭,闭了闭眼,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令箭落地。
斩首台上的刽子手,抽掉女人背后的明梏,扔在一边,那女人也安静地弯下了腰,她的脸贴着粗糙的木墩子,都快要把她的皮肤擦破了,冷冰冰的,那木墩子上还有腥臭的血气,不知留过多少人的鲜血,而她马上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
她闭上眼睛,想着,这辈子过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本来就是要死的,能在最后救一人的命,也算是积了福,希望下到地府的时候,阎王爷能看在她真心悔过的份上,别让她追不上他。
开心的事,是遇见了他。
不开心的事,也是遇见了他。
人生大多不平意,总是相似。
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直到刀落下,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骨头被切断的声音,特别特别清脆,也特别特别的快。
只那一下,没有什么疼痛,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什么虚晃的人影在她眼前闪了又闪,最后清晰下来,是那张她想了半辈子的脸。
“你知错了,我来接你。”他笑着说。
她想要落泪,可她已经哭不出来,她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流得出眼泪?
人群之中的惊呼,她已是听不到了,章九晟坐在上面,看着人头落地,在沙地上滚出一条腥红的血迹,他已经瘫在椅子上。
“大人,您没事吧?”旁边的捕快看他面色不太对劲,赶紧上去询问道。
章九晟木讷着,摇了摇头,伸出手道:“找人将尸体收敛了,好生安葬。”
那捕快只愣了愣,旋即点头。
张同也站在人群里,他是看清了那女人的脸的,或者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女人的脸的。
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
这世间若有因果轮回,恰是如此。
“报应。”他想。
转身离开法场,张同没有去章府,而是回了衙门,彼时,云生也到了衙门。
她坐在验尸房门口的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等着章九晟,也等着张同。
章九晟没回来,他穿着官服直接去了百世堂,而张同跨进验尸房的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云生笑眯眯地坐在那看着他。
“回来啦,如何?”她问。
“是红豆。”张同道。
云生的笑容慢慢僵硬在脸上,她望着张同,张同神色不变,也站在那里,像是站成了木桩。
“你撒谎。”
其实张同知道,根本瞒不过云生。
“她不是红豆,红豆走了。”
张同问:“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我,我猜的。”云生重新坐下,捧着那杯热茶,说:“你们都不会告诉我,你、关楚,还有二少爷,都不会告诉我,连大少爷都不会告诉我,他让我去看,无非是觉得我只有亲眼看了才会相信。”
张同没说话。
云生叹了口气,并没有生气,她反而是开心的,他们都在关心她,保护她。
“可你们不知道,红豆让我不要去看她斩首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不会出现在法场,出现在法场的是别人。”云生盯着眼前的茶杯,浮叶在她眼前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像是要旋转出什么东西来,她看着,缓缓说道:“可那个替死的人,又是谁呢?会有人记得她吗?”
张同面无表情,只道:“她活该。”
云生怔愣,没有说话。
她一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没有谁会心甘情愿替另一个人去死,除非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只有死,才是解脱。
“你认得她,还和她很熟。”云生扭头,定定地望着突然出现某种仇恨情绪的张同:“你又是谁呢,张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