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瞳沉默地向林中走去,越向深处去,周围的空气就越湿润。
地下生满了青苔,每一步踏过,都洇出一滩明净的水迹,随即又被青翠的苔痕淹没。
常年被水汽润湿的树皮上,也错杂地爬着黄绿相间的苔藓。本该粗糙的树皮呈现出阴冷的黑色,湿湿地粘连在一起。
朝阳已经升起,淡淡的光线只在雾气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细细的明线。
薛瞳皱了皱眉,这里的气候太过潮湿阴郁,而雪陌林却是寒冷洁净,林中所植俱是苍松翠柏。走进那里,整个身心都变得透明,使人感到说不出的坦然。而这里,却使人这样沉闷,闷到几乎透不过气来。
再向里去,四围的景致渐渐改变。不多久,周遭便全是一围又一围的竹丛。
竹子最是喜湿,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得十分茂盛。
雾气在翠绿的叶子上凝结,聚成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一滴一滴打在地上的苍苔上。跌碎的水滴随即渗入厚厚的苔毡,不见了踪影。
几座精致的竹屋静静伫立在林子中心,空无一人。
薛瞳无言立在雾气缭绕的竹影里,定定地看着寂寞的竹屋。
寒林跟了进来,低声道:“阿瞳,进去坐一会儿吧。”
薛瞳转过身,见她两眼附近红肿,眼角尚且带着泪光,问道:“你又哭了?”
寒林闭上眼摇头道:“我没有。你知道的,祈天宫的族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泪的。我们进去吧。”
薛瞳挽了她,回忆道:“的确,当年在雪陌林的时候,你也因为这件事被你爹责骂过,陌前辈那时候还劝他呢。”
两人慢慢走进屋中,寒林防脱薛瞳,独自走到窗前打开隔扇。
窗外一枝细瘦的竹枝正好伸进窗来,将一颗水滴抖落在小几上。
寒林慢慢揭开镜袱,锈蚀的铜镜,残缺地映着她憔悴的脸。
薛瞳叹道:“你休息一会儿罢,等将来身子好了再看吧……”
寒林合上镜子,低下头轻笑道:“不必,我还不累。”
薛瞳扶着她的肩头,沉痛地道:“寒林,你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了。你,本可以成为一个极为优秀的巫师。”
寒林抬起头,含笑看着她,道:“身负神血,那些俱是遥不可及。”
薛瞳摇头争道:“不是因为神血!你本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去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是情,把你害到这一步。”
寒林微微偏着头,叹道:“或许,的确是这样。这不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天下。身负重任之人,本该是无情之人,可是我没有做到。”
薛瞳忽然挖苦地笑道:“呵,无情……你父母为了重华的遗命,甚至不惜牺牲你的性命,的确是成大事之人。”
寒林微微蹙了蹙眉,却也不愿与她相争,只是低下头不语。
薛瞳摇头叹道:“罢了,事已至此,前尘旧事也不必再提起了。刚才的话,不过是我一时感慨不平,你不要放在心上。”
寒林站起身,微笑道:“我们相识多年,你的性子最是直爽,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伸手握住薛瞳,注视着她,郑重地道:“阿瞳,不要像我一样。”
随即她补充道:“我,并没有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阿瞳,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也像我一样……不过,以你的性子,应当是我多虑了。”
寒林在此刻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是逃不开了,但是她要教薛瞳逃开。她是自己最好的同伴,她们曾经在白雪覆盖的树梢,看着北国变幻莫测的极光,互相叙述自己的梦。
那时候,彼此是懵懂无知的孩子,看待世间的苦难,远的像漫天的星斗一般。薛陌讲述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不过在两人心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象。
只是,的确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命运中,只要有一环被打乱,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薛瞳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寒林,你放心。我会比任何人都活得无憾,我会带着你没能实现的愿望走下去。”
寒林点头道:“阿瞳,我若身死,送我回京。”
薛瞳虽然不喜她说得不祥,但也知道寒林定是打算启用禁法,的确是凶险之至,便应允道:“我记住了。你若身死,我会替你护卫双华,直到界灵之事尘埃落定。”
寒林微笑着摇头道:“多谢。但你委实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留在京城,至少我不喜欢那里。”
薛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这一点,我自己决定吧。”
寒林不再追问,恰好察觉到南歌回来,便道:“南歌回来了,你出去和他说说话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薛瞳推开门,果见南歌从雾气缠绕的竹丛里走来,便随口问道:“殿下他们都回去了?”
南歌颔首道:“大约两三日便能到达京城。薛姑娘,你不去歇一会儿吗?”
薛瞳摇头道:“寒林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也要散散心。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怕有的人一生也遇不到。”
南歌无奈地叹道:“天道动荡,强者首当其冲。乱世将至,他们身为皇室和神职,自然难逃这样的命运。”
薛瞳伸手摘了一截竹枝,拿在手中轻轻地晃着,问道:“这林中一向只有你一人吗?”
南歌望着孤单的竹屋,道:“这里太过阴郁,族人都不喜聚居在此。从前,只有族弟和寒林的姑姑住在雾霭林中。后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