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张峦却一刻也等不得,安慰好了金氏便披上外衣去张尔蓁的小院子。张尔蓁正抱着她的眼镜腿发呆,她想念前世的亲人,那些遥远又模糊的记忆总会在深夜里清晰的重现。
杨氏睡在了外间,听见脚步声便起了床,打开门看见张峦,有些吃惊道:“老爷,这么晚了姑娘已经睡下了。”
“不用管我,你去歇着吧,我去看看便走。”张峦轻轻走进来,张尔蓁已经装睡躺下了。张峦看着塌上熟睡的女儿,怜爱与辛酸不能自已。坐在塌边,抚摸着女儿细嫩的脸颊自言自语:“爹爹无用,给不了蓁蓁好首饰好衣裳,爹爹胆小,害怕朝堂尔虞我诈。蓁蓁,爹爹不是个负责的,如果外放,怕是不能带你去了。”
张尔蓁眼睛抖动了一下,耳朵竖起来听得清楚,搞不懂张峦怎么突然这样伤感,难道是翰林院的工作不好干?张尔蓁突然同情起张峦来,国家干部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想她前世终于考上了公务员,搁在明代也就是一个吏的职位,经常被老员工使唤,工作无趣又繁琐,一度想要辞去好容易得来的铁饭碗。张峦为人正直风趣幽默,却也有一个职场小白的先天缺陷,从象牙塔里出来,一下子适应不了官场,原以为为人民服务,其实却是为官人服务。若是外放出去,说的难听点儿,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也许好点。
张尔蓁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状似惊讶地看着张峦,然后露出夸张的笑脸,紧紧抱住张峦道:“爹爹。”
“蓁蓁,爹吵到你了。”张峦只觉得心酸,好容易建立的决心开始动摇。他看着女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蓁蓁,住在舅舅家好不好?”
张尔蓁一听就不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道:“我不喜欢不喜欢。”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喊:“爹是不是不要我了?”本来是假哭,可眼泪流出来止都止不住,想到伤心的过往更是哭的歇斯底里。
张峦绝对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孤独又可怜。
“爹怎么可能不要蓁蓁。蓁蓁只是在舅舅家里住三年,三年之后,爹就命人抬着小软轿……”
“不要不要,舅母不喜欢我,说蓁蓁坏。”张尔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全蹭到张峦衣衫上,紧紧攥住衣角哭的一抽一抽的。
张峦轻柔地帮张尔蓁擦眼泪,哄着道:“舅舅家里有假山,荷花池,还有……”张尔蓁抬起小脸看着张峦道:“爹爹去哪,蓁蓁去哪。”
张峦便不再多言,这种时候讲什么呢,便轻轻拍着张尔蓁的后背哄着她入睡,待张尔蓁睡着便关上门回去了。月光清冷又孤寂,他背着手踱步回卧房,想着外放的事若不成,就算了吧。
第二日,金氏还是去了金家,委婉地向嫂嫂提出了把张尔蓁留在顺天府的想法,只道到时候怕要麻烦嫂嫂了。周氏人精一样,哪儿会听不懂金氏话里的意思,笑呵呵道:“妹妹要先恭喜嫂嫂了。我这怀孕还不足三月,原想着过几日再说,看来妹妹是等不了许久了。”
金氏听罢只得恭喜周氏,不再说寄样张尔蓁的事儿,打了一会儿哈哈便离开了。当天下午,张峦便收到文书,授张峦武昌府光化知县,即日启程,不得耽搁。
张峦收到认命告书只觉得奇怪,但自己是没资格质疑的,准备离开翰林院时听到旁侧的同僚小声道:“陛下怕是有大变动,京城不安稳了。”便急忙地回家告诉金氏这个消息。想想岳父在益州任员外郎,离武昌近,瑶娘定是高兴的。京城若是不稳定,还需快些离开好。
夫妻两个人商量一番后,决定一家人都去武昌。这里的宅子还是留着,请哥哥家帮着照顾。
金氏熟练地指挥仆人收拾行囊,院子里一时热火朝天。张尔蓁心情极好,指挥着杨氏给她收拾东西。杨氏却有些心不在焉,张尔蓁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奶娘。”张尔蓁声音大了点,杨氏回过神问:“姑娘怎么了?”
“奶娘,喜欢这里?”去年他们从济南府搬到顺天府时,杨氏可是欢喜的很,整理物什妥帖又细致,现在却落东落西的,由不得张尔蓁多想。
杨氏没想到自家姑娘能这么问,楞了一下笑道:“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喜欢待在哪里的。”手下继续忙活,没一会儿便出去了。
张尔蓁看着杨氏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便摇摇头不在想其他。杨氏是她的奶娘,务必是要跟着她的。
这次去武昌是长居,准备的繁琐也周全。张峦和一个叫孙葳的同僚一同前往。孙葳也是今年的进士,被任命到南昌,比武昌还远一些。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金桂飘香的十月,张家和孙家便带着任命文书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