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师父在我的层层逼问下选择了破财消灾,把剩下的银子分了一半给我。
“这是你挣来的钱,你自己拿着也是应该的。”师父当时这么说道。
我说既然是应该的那你就把剩下的另一半也给我啊。
师父捂着另一只袋子,说要钱不给要命也不给。
我虽然喜欢钱,但那背后更深层的原因是我有着没钱就不能做的事,毕竟闯荡江湖却连一柄铁剑都买不起实在是有点尴尬。因此与其说是喜欢钱,不如说我是喜欢做自由自在不被钱财束缚的人。
而师父就不同了,看起来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存钱既不为了娶媳妇也不为了闯江湖,年轻时的我总是很纳闷,这么一个没追求的糙汉要钱也不花有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撞见师父数钱数的正欢,温柔地抚摸着铜钱和碎银块儿,仿佛躺在桌子上的不是冰凉的金属而是皇帝的美人。
看到师父表情的那一瞬间我便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赚钱并不是为了花钱,仅仅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它们而已。
对此我也不好评价,只是直觉告诉我在这样的老板手底下干活儿,多半给的薪水不会高。
后来事实证明我想的也没有错:岂止是不高,简直是没有。
再到后来,我家铺子一天比一天萧条,师父手底下数着的钱也越来越少了,而他为了省钱也快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如果不是害怕被捕头当成盲流抓进大牢,恐怕他都能端个没箍好的碗蹲到桥底下去。
我劝他放弃蹲桥底这个想法,说你要是真被抓进大牢里反而省了饭钱。
他说你不懂,进去的时候一百四十斤,等到出来的时候能剩下一百斤就不错了,省下的钱还没我的肉钱贵。
那之后有过了几天,我家终于迎来了一个大主顾,暂且解了师父的讨饭之急。
眼下师父分给我这一半银子的时候,虽然嘴上说着给你这些我已经很肉痛了,可眉眼里全是生怕我不肯就此罢休再开口把另一半也要回来。
我对此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说我家铺子越开越穷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就算一文钱都不给我,我也拿你没办法啊。连公饱私囊都做不好,就更别提什么正经买卖了。
我收下师父递过来的袋子,注意到袋子边沿上沾着油光。
“今天的早饭?”
“我给你买的。”师父殷勤回答。
“用我的钱?”
师父正气凛然:“早上的时候那还是我的钱。”
身为长辈,如果被晚辈认为没有出息的话,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长辈在做人这方面已经彻底失格了。
而我的师父似乎还洋洋得意。
我经历了种种失望之后,已经不再对师父抱有重新做人的妄想了,在放弃了望师成龙的想法之后,心中反而重新充满了单纯作为家人的关爱和怜悯——听说有些母亲养了一个只会啃老的儿子之后,只要这个没出息的子孙稍微懂点儿道理,可怜的母亲就会大感欣慰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没白养。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反过来也是一样靠谱的道理:期望越低、惊喜越大。
我随手揉捏着钱袋,重新坐回了往日里雄踞的门槛儿。
昨天的梦靥,青衣的剑仙,轻易撕裂肉身的剑气,以及师父年轻时的恩怨情仇。
江湖在我面前倏忽露出惊鸿一角,随即迅速地隐去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江湖真正的颜色,剑仙和豪侠难道不是专门为了行侠仗义而存在的么?就算真如那位剑仙所说,是师父有错在先,那也不至于怪罪到我的头上来,又何必一见面就要杀我?
这与我幻象中的江湖实在太过不同,所以这一切一定都是假的。
等到哪天我亲自到江湖中走上一遭,如果江湖险恶,那就从我开始惩恶扬善;如果江湖仁义,那就由我再将道义拔高一分。
我坐在门槛上晃荡着双腿,想要招揽客人又懒得开口,于是便侧身靠在门框上,试图用眼神和美色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掂量掂量手里的银袋,如果去西街铁匠铺打一把粗钢长剑的话,应该还有剩余。
日思夜想着要去江湖看一看,想要宝剑烈马伴身,想要让我的名字在少年人口中声声相传。
可在我心头日夜萦绕的念想愿望一旦有了可以实现的征兆,反而会觉得不太真实。
等我有了自己的剑,就算得上是摸着了那道把我和风雨隔开的门帘,进一步是浊浪滔天豪情万丈,退一步是温酒粗茶平淡安康。
只等我做出选择,是走是退?不想去江湖看一看肯定是假的,可是心里突然涌上的恐惧和胆怯也是真的。
不知道去求师父陪着我一起去,能不能行得通?
要是他不乐意,我就把刚刚到手的银子给他,就当是雇了一个马夫或者仆从,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这样一来就算让师父陪着也可以说是自己懒得处理琐碎小事,带着仆从省心省力,将来和其他英雄好汉碰了头也不会失了场面——要知道小说里的公子哥儿出门都会带着一个或者几个武艺高强的糟老头,专门负责给公子们打下手或者替公子们下手打或者让公子们打手下。
人啊一旦犯怂就很难再勇起来。深知其中道理的我决定说做就做,去求师父帮忙。
只是扭头却没看见师父的人影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师父扛着椅子从二楼下来。
我凑上去跟师父商量,能不能陪我去外头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