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捕头是个十分正直的人,比我的师父稍小一些的年纪,负责此处治安已经十年有整,不但人长得高大威武,办事也干净利索,再加上十分和善尤其是对待老弱妇孺,故而在街坊婆姨和大婶大娘中间人气很高。
跟我的师父完全不同,走上了两个极端。
虽然我身怀利器而且行动可疑,但好歹算是跟妇孺沾点边:有谁会相信在寒酸铺子打工的小学徒,其实是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武林高手呢。被范捕头送回铺子之后,师父吓了个半死。
主要原因有俩:
一是担心我真的犯了事把他拖累进去,二是担心自己骗钱的事情东窗事发。
不过好在范捕头只是叮嘱了一番傻子要看好、别虐待学徒之类的事情就离开了。
师父担心我哪天脑子一抽,再学人打家劫舍去,思虑半天,决定稍微向我透露一点行骗的诀窍。
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认行骗这俩字的。
师父他抓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咱们这门手艺真是从山上传下来的神仙术,别老觉得师父是个骗子。”
我嗤笑。山上仙术?我怎么既没见过你腾云驾雾,又没见过你吞冰吐火?唯一一件拿来说道的箍心手艺,至今为止带来的最大收益就是诳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年轻人——那袋子碎银估计起码有20两,足够大半年的开销。
师父摇摇头说你不懂,我说我不懂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教我。
他随即默不作声。
思虑良久之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沉默和烦恼一并烟消云散了:“箍心分大中小三炼,小炼箍心就像那个年轻人,仅仅是把他碎掉的心境拼凑到一起,堪堪止住肆意外泄的情绪而已,能保他一时,之后变成什么样儿就全看他造化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好比那种树匠,管栽不管活。”
我贴心提醒到:“人家栽树匠是管栽也管活的,你别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
他的老脸微微一红,无视我的打岔,继续到:“中炼就好很多,不但将破碎心境拼凑完整,还能将其打磨的比原来更加光滑。有些山上神仙因为因果纠缠,弄得道心崩碎,自己又没那本事重塑道心,就只能来求我们出手,帮着他们修缮完整,其中有些福缘大的还能观道自身,修为更进一层。”
我听的云缠雾绕,什么山上神仙?什么道心崩碎?师父是不是喝了假酒发了魔怔?要是真是失心疯了怎么办?我该把他丢到山里去一了百了,还是从此就过上伺候疯老头的生活,在生活的重压下未老先衰,就此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
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我委实不该在烧酒里掺那么多井水——毕竟我也没想到仅仅是掺了点水就能产生把人喝疯的功效。
师父还沉浸在自己描述的余韵之中,没能发现我的眼眸中已经溢满了万般深情,甚至还有一分慈爱:抛弃家中老人实非英雄所为,我的江湖义气不允许我成为这样的败类。
师父的迷起眼睛,十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前,脸上洋溢着豪气:“至于箍心大炼,谁说世上没有后悔药?谁说碎镜难重圆?谁说人算不如天?”
我顿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担子的两端,一边挑起生活,一边挑起道义。
师父的眼睛瞥向我,满脸写着“你怎么不提问啊,快来问我接下来怎么办啊”的期待。
我只得配合:“那这三者除了功效之外,其他的不同是什么?具体该怎么箍?”
师父得意洋洋:“收费不同。”
这个时候我突然有点后悔,是不是把他丢到山上埋了更好一点?给疯老头养老送终是道义,为民除害同样也是道义,逻辑上没问题。
师父补充到:“箍法不是我不教你,实在是教了你也学不会。你才多大年纪?十七岁?你知不知道我是吃过多少饭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才有资格为别人修补伤痕?”
我默不作声。
出色的骗术的确必须贴近生活。
最后他总结到:“要学这门手艺,只有先把别人吃过的苦都尝过一遍,才能晓得里头的五味杂陈。”
他的手抬起来,搭上我的脑袋,一边揉搓一边碎碎念叨:“你一辈子都学不会才好。”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仿佛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但我能分的清楚,疲倦和困意是看似相同实则迥异的两种情绪。
师父他为什么如此低落?是银子不够花还是椅垫不够舒服?是觉得人生无望看不到明天,还是觉得生活安逸想起了昨天?
我收起了以往那些不着边际还带着点傻气的幻想,安静枕着手臂,靠在椅子边儿上。
阳光透过屋檐照在门槛上,门外的铁风铃叮叮当当,师父的呼噜声在我头顶轰隆作响。
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