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亲兵骑马引路,小俏跟在后面,两匹马迈着小碎快步,在大队人马一侧,得得得地出了潼关北门。刚开始小俏不明白为什么要向北,长安在潼关以西啊。等出了门,跑了一阵后,他们开始离开大部队,独自向东拐。这下小俏意识到大军北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郭旭他们更是另有去向。可是向东也不对啊,向东岂不是退回去了?
他们迎着朝阳跑,阳光刺眼,小俏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搭了一个凉棚。她从小坐车,很少骑马。父亲倒是带着她骑过几次,但母亲知道后,狠狠地数落了父亲。万一有个闪失,就算不伤不残,破了女儿身也不好。现在,小俏已经开始感觉两腿发麻,腰背酸痛。骑兵的马鞍和马褥,对于一个皮糙肉厚久经磨砺的老兵来说,已经非常舒适,但对于一个姑娘而言,未免过于粗粝。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刘裕的亲兵伸手拉住她的马缰绳:
&姑娘,我们到了。”
朝阳下,黄河自北向南,波光一线。西岸上,一眼望不到边,全是细长的艨艟斗舰,像咸鱼干一样卧在地上。军中匠人用木板铺了滑道,用来把艨艟拖到水中。河面已经被艨艟铺满,每船十六桨,三十二人,分两拨轮流划船。军官们显然准备步战,他们的马都留在了岸上,有几匹大约是不乐意和主人分开,或昂首嘶鸣,或焦虑地刨着地面。
小俏在马镫上站直,努力寻找郭旭的身影。岸上没有。他应该已经登船。河上船太多,一个人很容易淹没在一群人当中。她很想大声喊郭旭的名字,但又觉得这样太孟浪。
艨艟不断滑下水。陆地上有个几名校尉,打着旗子发出各种号令;河上同样有几名校尉在指挥小船编队。
河上的船被碇石拖住,在河水冲激下蓄势待发。
最后一艘船下水后,那几名负责指挥的校尉登上船去。
一声悠长的号角后,刚才的喧嚣声突然平息。远远地,在船队打头的船上,站起来一个人,红披风,小俏认出来他就是昨夜被刘裕第一个表彰的王镇恶。小俏打马前去,她相信郭旭应该就在王镇恶身边。
等她跑到距离头船最近的岸边时,王镇恶的勒兵令已经快说完了,她只听到最后一句:
&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跟我来!取长安!”
然后她眼前一亮。
郭旭从船头挺身站起,拔出长剑,向天空一指,雷鸣般大喊一声:
&骑队,发船>
两名士兵操起利斧,铿然一声斩断碇绳。脑袋尖利、身形精瘦的战船早已按耐不住,倏然蹿出,瞬间随激流冲出十来步。王镇恶和郭旭都站着,双手拄着长剑,两袭披风和两顶盔缨俱迎风招展,如战士可见之魂魄。
河上响起一片砍断声。
数百艨艟,满载视死如归之人,做雕翎离弦之势,在滔滔河水推送下,转瞬离开渡口,迅捷南下,头尾相连,越来越小,很快就看不见了。
小俏已经满眼泪水。
她不在乎秦晋之间的胜败利钝,但她开始挂念一个人的生死安危。
她不知道郭旭有没有看见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她带去的话。她多么希望能收回那句不咸不淡的话。
她应该告诉郭旭她想要那把梳子。
甚至,他可以用那把梳子给她梳头。
现在,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河面,逝者如斯夫,如青春苦恨不可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