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大约从很久很久以前,邓藻良就开始注意到二小姐的不同,那么小的一个小人,不比她姐姐处事玲珑,处处逞强好胜,那清冷灵秀的容颜和神气似乎从那会儿便已初见端倪,可他那会儿又懂什么呢?刚出山的少年,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只是凭着心意四处游走,既是东方则明,日出之光,那边往朝阳升起的地方去吧,他来到遥远的靖国,顺着心意来,随着大路走,几乎毫无目的,直到他到了将军府,连腹稿都不曾想过,对着吕兆年脱口而出,言其府中二女乃是凰命,当受国封,世人敬仰。
邓藻良那时丝毫不明白他这话的意义会有多么沉重,大小姐入东宫,他思虑深远,可再远也只远到太子登基,登基了他便是皇帝,陈氏当初即是太子妃,理当受封皇后,那么大小姐很自然地成了贵妃,不过是咫尺之遥而已。
于是邓藻良言尽于此,只说太子并非良人,大小姐素有野心,往后的路需要她自己走,靠算,是算不出来的。
至于往后会发生什么,他自从那日起,便再也算不出了。
如今想来,可能那时的自己也有私心吧,若是大小姐成了皇后,应了那句凰命之说,兴许二小姐便能安然地,顺遂地过下去的,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犹记得吕兆年也问过他,他这个大老粗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只是发自身心地为一双女儿发愁,愁贵妃争不过皇后被皇帝冷落,愁嫦云嫁给豫王要受宫内女眷排挤,最后莫名的就自己想出个法子——只要他牢牢地保住太子,保住皇帝,多立些军功,那么女儿就有了底气,可以想和皇后叫板就和皇后叫板,再不济也有他个爹撑腰,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他还是偏爱大女儿啊..........
邓藻良那时便留意,也提点过,既已手握重兵,那凡事便无须多言,最好行事稍稍跋扈些,皇帝见了才能放心。
可他点到为止,却没有点到根上,吕家的人貌似有个通病,话都捡自己爱听的听,尤其喜欢听一半漏一半,行军打仗的人都这样,自恃军功不说,跋扈倒是跋扈够了,可吕兆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傅忌的面前替豫王说话,还老是有意无意地压成国公一头。
洛家氏族出身,吕兆年不过草根入伍,本没什么可比性,吕兆年拨着自己的小算盘,自以为两边都得了保障,皇帝和豫王皆是靠山,等邓藻良发现情况不对时,那头的傅忌已经开始下手了。
得罪小人,好过得罪文人,成国公舌生莲花,死人都能说活过气来,如今公孙嘉奥大有提拔文官的兆头,彻侯一派的人又生了异心,倒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思,只是可惜了孙小将军,但豫王既然能舍出身边贴身的护将给公孙伏都建功自傲的机会,也算是个人物,至少同一个法子换成了傅忌,他一定是不肯的。
傅忌这个皇帝当的就像一场笑话,二小姐从开始就说过,他做什么都不肯,瞻前顾后,陈皇后人前宽厚容忍,人后在凤阳宫整日的鞭笞宫女出气,傅忌知道,却不点明,他分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废黜皇后,改立最合自己心意的瑞贵妃,立她的姐姐为后,可他没有。
似乎二小姐很早之前就已预言了他们这场爱情的不幸,可那时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靖宫依然是锦绣繁华,飞楼挿空,是寻常人一辈子也寻不得,踏不进的仙境,而皇帝和贵妃,便是里头最耀眼的存在,天作之合,顺理成章。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大厦倾颓前的最后一抹流光,盛放到极处,毁灭也随之而来,但它隐藏在繁华的背后,是以所有人都没有看见。
丘祢山隔着东陵,偏远又僻静,是个安于颐养的好地方,只是人心存郁结,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疏散,还得靠人,靠人的真心。
不知道他临走前对着豫王的那一番话有没有起作用,一个人已经病了,那么他去哪儿其实都一个样,病根已然扎在深处,要拔出来并不是几句关怀能够弥补,何况傅忌他只是成了个废人,他的脑子还没有废,整日对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山河,可他却已经无力去改变;
想来这才是豫王对他最大的报复吧。
傅忌如何,傅森又如何,这些已经不在邓藻良思考的范畴,他亲自把菩提叶给磨碎了,又雕了几块儿指甲盖大小的昙花,便拿一块青色绢子做的小口袋装了,里头配了松针薄荷,还有相思子等物,当中的用量差一分一厘都不行。
他自己倒是有一块荷包,还是二小姐刚学刺绣那阵做的,平日里从来不戴身上,只有私下无人时偷偷拿出来欣赏,这件事说来也是一桩乌龙,大小姐绣工算是上京的闺秀里头倒过来数的头名,她先是给吕将军绣了一个,后来嫌不好看,便偷偷地拿了妹妹绣的给换了,可最后依旧是没送出去,因为偷窃旁人的劳动成果是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大小姐很倒霉地被女红师傅逮住了打手心,那荷包也被没收充公,但是颠腾了两三回便到了他手里,过程不为外人道,反正姐妹俩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事。
男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有大把大把的心眼可以使,可一旦关乎自己心悦的人,不论怎么着都觉着小气起来,邓藻良对着手心里的青绢子药包出神,他这次执意入京,就是为了来带她走,既然将军不在了,一个偌大的宫廷竟无处寄托,走了也没什么,他自信皇帝要拦也拦不住。
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