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懿皇后崩逝近四载,业成公主受的欺负不少,但却还是头一回觉得这般委屈。
不为别的,就为这是第一次,在有人言语冲撞姑姑时,姑父毫无作为。
“我才从显粹宫过来,听长姐说,孟婕妤几人近来风头正盛,加之皇上这阵子为朝堂之事烦忧,不愿后宫多生风波也是有的。”裴瑶卮拉着她坐在床边,携了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宽慰道:“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你且看,皇上为着仁懿皇后生忌,传令后宫妃嫔皆为之抄经祝祷,连有孕的潘贵妃、宇文德妃都不能免,便知皇上心里还是在意皇后的。”
清檀低头听着,默默抿紧了唇,顿了顿,又听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公主敬重皇后,若叫我说,你心里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了,无谓与那些人做口舌之争。若然你牵涉到风波中去,皇后在九泉之下,岂非更不能安心?”
清檀皱眉道:“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回……”
她筹措了半天的言辞,才叹气道:“我也不是真想见姑父将孟婕妤她们如何的,只是她们嘴里的那些话实在难听,我不愿听人这么说姑姑……”说着,她又低下了头,手里绞着帕子,轻声道:“姑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娘亲去的早,爹爹又是个最守礼法规矩的,平日恨不得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我小时候一见他就要哭的……”
可不是么,裴瑶卮脸上隐隐泛起笑意,想到清檀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半点不认生,谁都抱得,偏就落在她亲爹怀里时,哭得跟狼似的。可怜大哥那一双提得了枪拿得了笔的手,就只拿这么个小白团子没办法。伏在女儿的小床边上,端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竟比对阵敌国时还要头疼百倍。
清檀说着说着,又想哭了:“从小到大,就姑姑跟二叔最疼我,尤其是姑姑,她……”
她想说,姑姑一个人将苦难都担了下来,护着自己顺遂成长,半点恨意都未曾在自己面前流露过,任是族门倾颓,也许了自己一场太平无忧。
可是这话,说出来嫌轻,一句感激涕零,都难表达她心情之万一。
就比如今日描芳亭中,孟氏几人口中说的那些事,她都是这两年间,才渐渐从纫雪口中得知的。过往的一切,甚至于裴氏与潘氏之间的纠葛,姑姑在时,从来不会说与她听。
那时,纫雪说,主子是想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到她成人时,再与她坦言一切。毕竟这些事情搁在那儿走不了,可是快活的童年时光,却只有那么几年,一旦毁了,便是一辈子的事。她不愿让自己的侄女如自己一般,被仇恨束缚,曲了心性。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仁懿皇后死得突然,宫中格局骤变,为了让清檀懂得保护自己,纫雪没办法,只能将过往种种,提前告知与她。
“我想告诉姑姑,我有按着她的心愿活,我没有多恨,我就是……”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摔裂在手上,清檀吸了吸鼻子,声音愈发轻了:“我就是很想她,我不想有人说她的坏话。她们根本都没见过我姑姑,怎么能那般信口胡说,以讹传讹呢?”
裴瑶卮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心说,会以讹传讹的人,怎么样都会以讹传讹,说不定,她们若是见过自己,如今嘴里编排起来,更要不干净了呢。
“就是因为她们没见过仁懿皇后,所以她们说的话,更不必当真了。”她淡淡笑着,想了想,甚不要脸地自夸了一句:“不是所有人都像公主一样,有一个那般疼你的姑姑,会教你只记得旁人的恩情好处,不诽谤、不愤恨的。”
清檀一个劲儿地点头,又缓和了半晌,心里总算略略舒坦些。
“对了姐姐,”侍女来奉了茶,清檀心绪平稳了些,便问:“我才回来时听嘉染说,你前头便来过一回,可是有何要紧事找我呀?”
裴瑶卮点了点头,跟着,便将托付她空闲时多去和寿宫陪陪母后皇太后的事与她说了。
“就是这件事啊?”清檀爽快地笑道:“姐姐放心,以后我日日都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陪她说说话就是了!”说着,她想起宋姑姑来,也不免哀婉一叹,“之前宋姑姑的事,我也听说了,宋姑姑可怜,母后皇太后那里怕也不好受。姐姐不方便日日进宫,便放心将此事交给我便是。说起来,这几年里,母后皇太后也曾对我有过照拂,这也是我该做的!”
悬在心头的一件事就此有了着落,裴瑶卮颔首浅笑,望着清檀的目光,甚为欣慰。
因与清檀说了这么一回话,回府的路上,裴瑶卮忽然又想起了大哥。
还记得那年,大哥出征之前,曾为自己与秦王共谋之事,与自己长谈过一回。
同一片屋檐下长起来的兄妹,说起性情来,顺公裴长歌,比起二弟裴曜歌、及小妹裴瑶卮来,简直不像是一口锅里的饭喂大的。
顺公为人刻板守礼,其投分之石友,乃是同样以严谨持重著称的表公子、靖国公赵据。裴瑶卮与长兄差了十二岁,小时候虽然不像清檀一样,一见他就哭,但也没比她出息多少,每尝相见,都似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抬爪就跑。
在她的记忆里,大哥这辈子统共就与自己推心置腹过两次,两次,全都是为了同样两个人——萧邃与萧逐。
头一次,是太子悔婚之后,她出居昭业寺静心,不久,萧逐便找上门来,欲与她合作共谋。大哥知晓此事后,将自己叫到身边谈心。那回他说的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