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时,显粹宫传话,再召相蘅入宫。
裴瑶卮心里清楚,悯黛其实是不愿让自己频繁出入宫阁的,今次宣召,多半还是为了之前左夫人的事。
果然,进殿说了没两句话,悯黛便直接问,左夫人之死,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长姐倒是很信我,”她手里捧着茶盏,浅笑盈盈,“这样的事,竟如此开诚布公,可见您心里,是真将我当做自己人了。”
悯黛却没有她这般轻松。
她私心里,并不在乎左夫人的生死——这位继母从来不是个让人放心的货,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放任旁人除之而后快。
想了想,她问道:“这后宫里,妃妾无数,就说这四妃之位吧,潘贵妃、秦淑妃、宇文德妃,再加上本宫,你觉得皇上个个都满意吗?”
裴瑶卮没有答话,只是垂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悯黛并未多想,继续道:“贵妃出身潘氏,德妃来自周国皇室,性情跋扈嚣张,皇上心里都有芥蒂,但你觉得,若是此刻本宫设计除掉这二人,皇上是会赏本宫,还是会杀本宫?”
裴瑶卮明白了。
这人该死,却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杀。
“长姐放心,我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更不屑做清除异己之事。至于左夫人的死,我不能说全然与我无关,只是她先动了害人的心思,小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悯黛眉头渐深。
这个妹妹,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厉害。早前,她还觉得小女儿家不过聪明罢了,就算有点子筹策,到底不至于控制不住,可现在……
从左夫人死讯传出来、桓夫人再填继室之后,她实在是有些怕了。
她禁不住怀疑,这一步一步,从楚王的婚约到嫡出的身份,会不会都是她步步为营的心机呢?
也怪自己,当初被那些一涌而来的事乱了头脑,一味地信她,眼下看来,她不想入宫又能说明什么?什么为相氏安危虑,说不定从头到尾,她所虑的都是她自己的前程,只是在萧逐与萧邃之间,她将宝压在了后者身上……
“姐姐,”
悯黛正想着,她忽然平静地开口道:“您可以放心,小妹没有那等用心。我不屑于皇后之位、无心于夺嫡之争,亦不在乎我的夫君究竟是天子还是走卒。”
她转头看着悯黛,一扫眼里的淡然,定定地告诉她:“您的担心,永远不必放在我身上。”
悯黛自然是不会尽信的,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相蘅的这副神色让她动容,而她的那些话,更是让她想起了逝去多年的挚友。
“你说的,但愿就是你想的。”悯黛徐徐道。半晌,她哀然一叹,“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她为着意气,帮一个男人夺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她自己却未得善终。慧极必伤,你应当明白,聪明未必是福气,懂得藏锋,方是福慧双修。”
裴瑶卮深深低下了头,害怕露出一丝颜色,使她有迹可循。
她道:“姐姐的教导,我记住了。也请姐姐信我,无论何时,我都愿尽力为姐姐护着您所在意的一切。”
两人在显粹宫说了这片刻的话,悯黛便更了衣,领她去和寿宫觐见。
这一回去和寿宫,无论是瑶卮还是悯黛,显然都与上次退还谷圭时的心境大为不同。
而对着李太后,裴瑶卮的心绪,更是微妙而复杂。
萧逐刚登基时,萧邃北上就藩,京中势力大清洗。李太后因先帝继后之故,尊为母后皇太后,看似显贵,但她身为萧邃生母,又与圣母梁氏一向不睦,那时的处境,可谓强敌环伺,如履薄冰。
裴瑶卮一早还以为,在自己死后,这位母后皇太后大概也保全不了几日了,谁知她愣是在这放眼尽是敌人的宫闱之中撑出了一片天,甚至到了今天,竟还能为萧邃提供助力。
可见,谁都是不能小瞧的。
“前几日花朝节,哀家还说要宣你妹妹来宫里见见,不巧又病了,原还以为婚典之前是见不成的了,不料贤妃如此贴心,这就将人给哀家带来了!”
李太后说着,便朝相蘅招手,唤她近前。
裴瑶卮一面迈步,一面心想,成长倒是不分年纪的。今日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过去困在和寿宫,终日与幽怨愤恨为伴的李太后,竟会有如此和煦有度的一日。
李太后拉着她的手,细细端量一番,赞道:“这丫头,模样生得真好,难怪皇儿念念不忘!”
皇儿……
她从不这样叫萧邃。
身为先帝皇后,按理说,她是先帝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
自然,当今皇帝,也是皇儿。
悯黛与瑶卮皆想到了这一层,前者眉间微蹙,后者却只觉得好笑。
李太后说着话,唤了宋姑姑将东西拿上来。
那是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锦盒。
“这副谷圭,原就是为你准备的,之前虽出了岔子,但好歹如今是物归原主了。”李太后含笑,郑重地将东西交给她,满意道:“可见呐,命里有时终须有,这天命所归,人力是不能逆改的。贤妃,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悯黛只当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李太后一笑,未再话下。
两人在和寿宫待了片刻,正要跪安而去时,却赶上小太监进殿传话,说是潘贵妃不适,太医才去过承徽宫,诊得贵妃乃是喜脉。
一听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