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清寂,唯有他偶尔的翻书声沙沙作响。手中的墨锭悠悠蹈于砚上,裴瑶卮原本纷乱的心绪竟慢慢舒缓下来,一时偷闲,她索性打量起了萧。
西墙上,有曹不兴的龙马,王羲之的飞白,顾恺之的山水,案上,还摞着三曹的诗集,王弼的《周易注》。
一阵疑云袭上心头,这感觉,恰如早前在相府,她见到相婴那座栽满了丹枫的隐园时一般微妙。
萧邃……何时也喜欢起魏晋了?
正巧他手中动作稍歇,她未及细想,一句话已脱口问来:“殿下喜欢魏晋?”
“过去不喜欢。”萧邃淡淡道,“现在喜欢。”
闻言,她略微有些怔忡,喃喃道:“是么……过去不喜欢的,如今喜欢了……”
那过去喜欢的,这会儿,又能不能彻底不喜欢了……
闻她语气有异,他抬首一望,不想却收进了一目极其悲凉,且极其无助的神色。
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哪里来的这等伤情?
不知怎么的,近来,他时不时便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这个正当妙龄的王妃,心底里却住着一个看尽了沧海桑田的魂灵,耐人寻味。
整顿神思,他正好也乏了,索性与她说起话来:“前阵子我在你书案上看到《晋书》,还曾见你临王右军的字,你喜欢魏晋?”
裴瑶卮回过神来,不期露出一抹浅笑,“喜欢。”
“不觉荒唐黑暗吗?”
她愣住了。
这个问题,十年前,他也曾问过自己。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盖因荒唐故,遂爱之尤甚。’
再之后,他便托萧还之手,将南朝传下来的那本《世说新语》赠予了自己。
“若无那荒唐黑暗,又哪来的雅量任情?”她道,“老子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不正是这个道理么?”
她不愿在自己身上多耗费言语,转而与他问道:“只是我倒是很好奇,依殿下所言,您年少放达率性时,不喜魏晋,反倒如今克己复礼,方才念起了那段光景的妙处?”
萧邃垂眸,若有所思,半晌不乏怅惘道:“总是得不到的,方才心向往之,不是吗?”
站在她的角度,如此朝他俯视而去,一时间,他那郁然低眉的样子,无端叫她心尖一动。
你得不到的,是什么?
皇位?
还是……
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一般,起身来到书架前,伸手向高处够去。裴瑶卮好奇走来,打眼却被他手腕上一块晕着血的纱布惊了眉眼。
“你的手腕……”出口方觉失态,她连忙找补,眼神却紧盯着他的腕子,紧张得很,“我是说,您受伤了?”
“无妨。”萧邃不以为意,没多说什么,只将够下来的东西小心捧着。
“这幅《快雪时晴帖》,还是几年前荣宣长公主赠予本王的。”他目光眷恋,却又豁达,话毕,便将此物大方地递给了她。
她接过来,一脸沉重地抱着,萧邃本以为这样贵重的礼物,怎么也该得来她一句感激涕零了,却不想,默然片刻,她抬起头,却是满眼担忧地同自己问道:“殿下,府中不安全吗?”
萧邃微微一愣。
“放心,府中很安全。”他想了想,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你在本王身边,也很安全。”
“可是……”
你那手上的伤显然不是好来的,不是为人所伤,还能是你自己伤的不成?
她也是此刻方才彻底明白,原来,楚王殿下不是病了,而是伤了……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地破开这禁卫重重的楚王府,到你身边行刺?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可萧邃却仿佛在这顷刻之间,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正经王爷,肃声对她道:“好了。不该问的,便不要问。”
裴瑶卮猛地回过神来。
他道:“你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也该懂分寸,知进退。”
“是……”
她低低地应,心里却布满了疑云。
温怜自回京之后,便一直晾着萧逐。好不容易这日她有了兴致,才要吩咐人备车马入宫,这时候,侍女却匆匆来报,说是有宫人上门传信,陛下携业成公主出宫而来,说话便要到了!
温怜挑挑眉,心说,这倒是省了自己一趟脚程。
“怜姐姐!”
裴清檀多年未见她,心中想念得紧,一进门,也不顾什么规矩礼节,张开双臂便奔着她扑来。
温怜眉眼带笑,将她迎进怀里,捏着她的脸颊,“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姐姐!叫姑姑!我可不要比你姑姑矮上一辈儿!”
她话音落地,陪伴清檀一道进门的纫雪走上前来,浅笑动容,与她行礼:“奴婢纫雪,拜见王妃娘娘!王妃长乐无极!”
温怜目光微动,竟是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这些年幸亏有你照顾着她,辛苦你了!”
纫雪摇头,“王妃哪里的话,若非有您成全,奴婢也没得这个福气,能侍奉公主长大。”
清檀见此,心头又苦又暖,想着与温怜难得一见,正该是高兴的时候,便连忙凑过来活络氛围,扯着她撒娇,“怜姑姑,姑父说你都回来好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说进宫来看看我?您不想清檀吗?清檀可想你啦!”
温怜宠溺地揉着她的头,“想是想,不过,谁叫我家清檀可怜,被那一方乌烟瘴气的地界儿困着,哪个好人愿意往里掺和?”说着,她目光落到随之而来的萧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