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飘过墙头,盈盈落入枯草间,一如徐玠此刻心底的柔软。
他想,他的娘亲真聪明,精诗文、通百艺,几乎就没有她不会的。
他是她的儿子,何其有幸?
徐玠笑起来,心上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尖利地疼。
然而,再下一息,望着忠叔喜悦的笑脸,那刺痛便又被温暖取代。
他虽不曾见过他的娘亲,却总算见到了忠叔和忠婶儿,也总算帮上了这对孤苦而又良善的夫妇。
这一世,他们再也不用去野地里拾荒了。
真好。
而他徐五郎,亦终究不再是前世那个空负仇恨、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
他有了能力,能够将那些珍视他、他亦珍视的人,护在羽翼之下。
徐玠的唇角再度漾出笑来。
重生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只是他的仇家太多,也太强大,一时是报不完的,而他的恩人,就在眼前。
上辈子没报答完这恩情,这辈子还能接着报。
从今往后,忠叔忠婶就是他徐玠的再生父母,他要拿他们当亲爹娘一样供养着,给他们养老送终。
“东家,快进屋吧,外头冷。”忠叔的声音唤回了徐玠的思绪。
他笑着与忠叔进了屋,忠婶儿已然烧好了炭盆,又摆满了一桌子的茶点,拉着徐玠说了半天话儿,便欢欢喜喜去厨下做饭去了。
不一时,饭菜的香气便飘满了这所安静的小院儿,仿似连漫天细雪被熏作人间烟火。
吃了顿舒心的家常饭,又与忠叔商量了几句铺面之事,徐玠方骑着骡子离开。
他并不曾直接回王府,而是中途绕道金鸾巷,在巷口盘桓少时,被两个凶神恶煞的金执卫盯着瞧了半天。
金鸾巷中,只住了一户人家,便是汤家。
虽然是东州四大商行之一,但汤正德却是正宗的玉京人,因旧年其高祖是于东州贩货起的家,这才与雷、贺、倪并称东州四姓。
而其实,这四姓的生意遍布大齐各地,乃大齐商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又岂止限于东州一地?
无非是东州一带多出行商,且当地税收亦多以商户为主,雷、贺两家又祖居于彼,这才叫响了名号。
徐玠拢住骡缰,盯着巷弄深处出神。
巷弄曲折且蜿蜒,汤家祖辈便居住于此,几十年来子孙繁衍,族人众多,虽不及那些百年士族,却也颇具规模。
按理说,这住处是逾制了的,若高宗在位,就凭汤家这宅子,汤正德就得去边关喝西北风去。
不过,自先帝时起,大齐国库便始终不大充盈,先帝想了许多生钱的法子,其中有一项“扩地皮税”,便是专为这些有钱商户定下的,只要他们以高价买下地皮,再按年足额交税,他们就可以把院子往大里盖。
当然,太大还是不行的,且不可盖楼,两层的都不行。
仅此一条,先帝便收上来好些税银,充实了国库,而如汤家这般的巨贾亦可居广厦、被华服,大家各得其所,也算两全齐美。
往巷子里探了探脑袋,那两个金执卫便走了过来了,其中一个横眉立目,长刀几乎出鞘,徐玠终是心满意足,驾起青骡,扬长而去。
“这谁啊?”扶刀的金执卫盯着他的背影,眉间犹带凶厉之色,一开口,便似喷出一股子血腥气,瞧来极为骇人。
另一个倒不似他这样着紧,只将左边那道断眉一挑,好笑地道:“你倒来问我?我知道他是什么阿猫阿狗?不过么……”
他弹了弹刀鞘,打了个响亮的口溜子:“看那身儿打扮,非富即贵。”
“要不要向上头报一声?”凶厉校尉朝手心吐了口唾沫,语气中亦带着股子狠劲儿。
汤正德犯的事儿可不小,备不齐方才这少年就有问题。
断眉校尉“哈”地一笑,向他肩膀拍了几拍,语重心长地道:
“兄弟,看在你是才从辽北调来的,哥哥我提醒你一声,这京城里最多的便是这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二世祖,咱京里有句土话,‘宁看狗打架,不惹二王八’。这些二王八疯起来可是要人命的,咱可惹不起。”
说着,手指头朝后一捅,吊儿郎当地道:“除非他们也和里头这位一样,犯了大事。若不然,别说咱金执卫了,内卫怎么着?也得让他们三分。”
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最底层的兵卒,若当真招惹了这些勋贵士族子弟,吃亏的还是他们。
听得此言,凶厉校尉便不吱声了,断眉校尉转了转眼珠,凑过去搭着他的肩膀道:“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哈,横竖此处也闲着,咱们不如轮流值守?”
他往巷深处歪了歪嘴,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里头早就这么干了,就咱们这些守在外头的还傻傻地两人一班儿呢,要依哥哥说,你先回去歇着,半个时辰后再来换我不迟。”
说起来,他们确实已经在巷口守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上头是如何想的,既不下令抄家,亦未让他们撤走,只命围住汤家,不许进出。
那凶厉校尉听了这话,心下其实并不太情愿。
然而,此刻确实无事,且他也委实不愿得罪这些地头蛇,想了想,到底勉强应下了,转身便回到了拐角的帐篷。
他们这几日皆住在里头。
见他去了,断眉校尉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几步窜到金鸾巷的巷口,注意地观察着周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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