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将近时,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是如期而至。
那瓢泼大雨直下到掌灯时分方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细雨,敲打着檐角与窗台,到最后,便化作滴水檐下间或的一响,清冷而又寂静。
大雨浇去了连日来的暑热,夜中时,漫天积云便已散去,月出东山、星河如带,风里有着一丝夏日难得的凉爽。
如此良夜,若能于枕簟间好睡一宵,实谓人生一大乐事。
只可惜,红菱没有这个福份。
她遮掩着身形、拣择着路径,小心地避开砖地上的每一处水洼,穿过空寂的长巷与荒芜的庭院,走一程遥遥的路,去见一个她惧怕且厌恶着的人。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夜晚了。
而令人悲伤的是,这样的夜晚,时常出现。
“你来了。”废殿荒园,仍旧如往常那样凄清着。丛生的杂草间,陈长生的面孔被月光照得惨白,纸人儿也似。
“对不住得很,我临时起意找你,所幸你接信就来了。”他直勾勾地看着红菱,白脸上的两个眼睛如烧着火星,直往红菱身上钻,似是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都钻出来细瞧。
红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用力咬住嘴唇,强抑下源自心底深处的颤抖,屈膝道:“好教公公知晓,奴婢每天都会从那里走好几回,纵使瞧不见,也有人给奴婢捎信儿。”
微带着讨好的语气,仿佛生恐那听者作恼。
陈长生拖着声音“嗯”了一声,眼皮子忽然向下一耷拉。
刹那间,前一刻尚嫌灼人的视线,便忆冷得如同冰锥。
“听说,你们尚寝局忽然就把锁头都给换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相较于视线的冰冷,他的声音却很淡,无情无绪地。
语毕,掉转视线,不再去看红菱。
红菱陡觉身上一轻,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泛了起来,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恭声回道:“回公公,这事儿奴婢打听过了,却是两位姑姑斗法,拿着那钥匙做了由头,最后便成了这样儿。”
她将于寿竹与孟寿兰之事说了,末了又道:“……先头孟姑姑赢了第一阵,如今却又败了第二阵,两边算是扯平了。眼下在值房做管事的是另一头的人,与她两个都不大对付,这事儿想还没完,且得有下文。”
陈长生皱了皱眉。
红菱所言,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这皇城就是一所极大的牢笼,里头关着的,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每天若不斗上一斗,那日子岂不难熬?
他们御用监斗得便很凶,弄出的阵仗时常是要拿人命去填的,相较而言,于、孟二人算是温和的了。
当然,他绝无小瞧内宫群雌之意。
这些女人一旦发起狠来,他也犯憷。
他只是觉着,此事想是不曾牵扯到更大的利益,是以两方面都是点到即止,没去撕破那层脸皮。
“罢了,既是她们几个斗了起来,你也别往凑。如今你羽翼未丰,还是躲在暗处为好。”陈长生不无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红菱忙道:“奴婢会小心的。因今日大伙儿都在议论,奴婢也不必特意打听,各处走一走便成了。”
陈长生点了点头,背着手踱了几步,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们手头的库房钥匙,却成了废铁,再也用不上了。”
言至此,扭头看向红菱,树影遮住他上半张脸,唯能瞧见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起来,你那同屋手头可还有别的钥匙么?”
红菱垂首低声道:“回公公,奴婢方才来之前通搜过一回,她手头什么钥匙都没了。”
说这话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在心底深处,她不希望红药因己受过。
然而,与自个儿的小命比起来,红药却又不算什么了。
红菱心下涩然,却并不敢任由自己陷在这情绪中,略略凝神后,便偷眼去瞧陈长生。
陈长生正立在山石子前,白惨惨的一张脸,面无表情。
红菱心头打了个突,想了想,又小心地解释:“如今那孟姑姑正盯着于姑姑呢,我同屋又和于姑姑穿一条裤子,自然也就有人盯着她,若是她再拿着多余的钥匙,只怕……”
“我明白,用不着你教我。”陈长生淡淡地打断了她,旋即又是一叹:“我只是可惜罢了。唉,这么好的机会,小库房就在眼面前儿了,她们这一斗,却让咱们跟着吃亏。”
于、孟相争,甚或尚寝局内乱,这些皆是他乐见的,只可惜,城门失火,殃及的,便是他们这些池鱼。
若非如此,有那库房钥匙在手,多少文章做不得?
陈长生扫兴地摆了摆手,不欲再说此事,又在原地踱起步来。
红菱胆战心惊地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数息后,他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道:“我问你个事儿吧。那天午后,因我有急事寻你,恰巧你又要和你同屋去储秀宫办差,你便假说要去净房,支开你的同屋去咸安宫等你。过后,你同屋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红菱一怔。
旋即便想起,那一日她谎称腹痛,让红药去咸安宫等她,而待她应约过去时,却瞧见红药的鞋上沾着泥,而咸安宫的角门,亦是虚掩着的。
彼时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红药却只字不提。
莫非,那天真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她不敢隐瞒,简短地将当日所见说了,又道:“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