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诸般烦心事,朱氏便觉气闷得紧,到底坐不住,起身向两位殿下告了个罪,又留下齐禄家的并绿烟、绿芜两个陪着徐婉贞,自己只带了两名丫鬟,离开了赏春台。
台矶下正守着几个小丫头,见朱氏出来了,便有个面相机灵一溜烟跑过来,陪笑道:“王妃要去哪里,奴婢给您领路。”
今年的芳春会,选在了虞园。
说起来,此处乃是一位老郡王的私产,原是前朝某位皇叔府邸的后花园,景致极美,在京中颇有声名。
只是,那老郡王脾气很古怪,花大价钱买下这园子后,便禁止外人游玩。今番还是因两位公主大驾光临,太后娘娘亲自出面说项,他这才松了口。
朱氏从不曾来过虞园,亦不识路径,见这小丫头模样干净,看着像个伶俐的,便随口道:“有没有人少些的去处?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那小丫头立时笑道:“王妃真会挑地方,这院子里正好有一间竹园,最是安静无人的,奴婢听说郡王爷平素很喜欢在里头读书散步呢。”
朱氏并无赏景的兴致,不过寻个地方走走罢了,听她说得这般好,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就去竹园吧,前头带路。”
那小丫头忙脆声应了,转身在前引路。
朱氏一行便随在她身后,穿竹桥、转朱门,所过之处,无不成景,一花一木皆有意趣,果不负盛名。
约莫半炷香后,前方便现出一带青墙,墙内修叶森森、清风细细,即便离得尚远,那一种幽静自在、洒然于天地的意味,亦迢递而来,令人心头一静。
“王妃您瞧,就是那里了,好多竹子呢。”小丫头嘻嘻笑道。
朱氏亦颔首而笑:“确实不错。”
至少不比王府花园差。
而待进得园中,却见一道青石小径辗转绵延,渐渐没入万千竹影之间,端是清幽。
朱氏很满意,命绿藻赏了那小丫头一个银笔锭,将她打发走了,便在园中漫步起来。
竹林很安静,但却并不阴森,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鸟雀啁啾,令人如入空山。
似是被这宁静感染,朱氏心头的燥动,亦变得平静了些,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欣赏着周遭景致。
“当啷”,一样物事忽地滚落裙边,朱氏下意识停步,低头一看,面色陡变,飞快踏前半步,将东西踩在了脚下。
随行于后的绿藻二人亦听见了这声音,绿藻忙上前几步,问:“主子,可是撞着什么了?”
“没有,你们退后。”朱氏疾言厉色地道。
绿藻吓了一跳,忙退回原处,岂料朱氏又将手一挥:“你们两个都去外头守着,我想独个儿呆一会。”
她最近喜怒无常,绿藻她们如何敢劝,两个人话都不敢说一句,忙忙退了下去。
见她们已然离开了小径,朱氏又转头往四下看,待确定再无旁人,她方才移开脚,弯腰将那物事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虫草玉珮,下头系着梅花络子。
络子很旧,线头都出来了,玉的质地也很一般,雕工更是粗糙。
朱氏紧紧地握着玉珮,满手冰凉,一如她的心。
许多年前,这枚玉珮是她最心爱的、亦是唯一算得上值钱的饰物。
后来,她将它赠予了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
她要的他给不了,而他倾尽所有付出的,她却并不想要。
再后来,她的每一天都被华丽的衣裙、精美的首饰与许多许多的财富填满,直到蓦然回首时,她才发现,她其实一无所有。
那些填补她生活的一切,全都不属于她。
而她唯一曾经拥有的,却又被她自己无情地舍弃了。
朱氏心里凉凉的。
然而,那凉意并不能漫进眼眶。
这许多年来,她似乎连流泪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
她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抚着那枚玉珮。
如同轻抚着她经年以来走过的路,如同轻抚着那些她为了不知什么缘由而虚掷的光阴与韶华。
“阿莲。”一个声音突地响起。
朱氏如遭雷击,霍然转首。
竹林深处,那一袭蓝衫、袍袖飞卷如谪仙的男子,不是齐思远,又会是谁?
齐思远一脸地不敢置信,上前两步,忽又停住,微茫的视线凝注于朱氏面上,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激动,时而又哀凉。
“你……你怎会在此处?”良久后,他轻声问道,语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朱氏怔怔地看着他。
数息后,她忽然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你为什么把我送的玉珮扔了?”
她惊讶于自己何以将重音放在“我送的”这三字上,而这一问,又似打开了匣盖,将她埋在心底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地倾泻而出。
“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先你而转身?恨我不曾守住诺言?恨我这么些年来对你、对你们家不闻不问?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要抓着过去那些事情不放?”
朱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这些话语却又是如此顺畅流淌而出,如乍然疏通的河道间流淌的水波,她甚至觉得松泛,仿似堵在心头的情绪,亦在这一连串的话语中尽数纾解。
紧接着,她就像一个负气的少女,将玉珮向齐思远怀中狠狠一掷,转身就走。
那个瞬间,过去与现在、记忆与现实,她心里想的与她眼中所见,全都混在了一处,让她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