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明萱堂的院门时,雨丝已然渐密,天地间似蒙了一层剔透的青纱,微风过处,檐下的占风铎嗡鸣不息。
陈妈妈抬起头,空茫的视线,直直落向前方。
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可见一两个国公府的下人,撑着伞、踏着屐,轻声说笑着,自她眼前行过。
再远些,细雨如薄烟,拢住高大的树木、重叠的门户,那被雨水洗得油亮的黛瓦边缘,开出一两枝桃花。
陈妈妈迢遥地看着,面容渐渐黯淡了下去。
今日的国公府将要举宴,国公爷夫妇要认下一双女儿,遍邀京中有名有姓的勋贵,而他们怀恩侯府,也收到了帖子。
若他们夫人还活着,再过不上一个时辰,便会出现在这条青石路上,由丫鬟婆子们围随着,穿着华丽的衣裙,前来赴宴。
而现在,不可能了。
陈妈妈叹了一声,撑开了一面青布油伞。
贺氏突然亡故,而国公府却将举宴,怀恩侯思忖再三,觉着不宜于在国公府这大好的日子里,让个下人戴孝前来报丧,委实是太晦气了些,是以便遣了不大在国公府走动的陈妈妈,穿着便服前来通消息。
这也是两家关系好,国公府不计较,而怀恩侯也顾及着对方的体面,陈妈妈方才面见国公夫人刘氏时,便已然将这层意思带到了。
至于更深一层的因由,陈妈妈不便说,亦不敢说。
“陈妈妈请从这边走。”陪同送行的乃是大丫鬟青画,方才相迎的亦是她。
看着眼前这张青春秀丽的脸,陈妈妈的脑海中,莫名现出了另一张苍白消瘦的容颜。
她不由打了个颤,忙将涌上心头的情绪按下,面上堆出温恰的笑:“有劳姑娘送我,我头一遭儿来,倒真是不识得路。”
青画弯了弯唇,忽记起对方的来意,情知不该笑出来,忙敛容道:“皆是我当做的,妈妈这边请。”
她当先引路,陈妈妈随行在后,二人安静地走了约一刻后,便转上了一条南北向的细长夹道。
青画到此便止了步,遥指着前方道:“妈妈一直往前走,走到头了便是角门。”
陈妈妈便是从此处来的,知道那路穷处正是国公府东角门,忙谢了青画几句,又说些客套话,方撑着伞慢慢地去了。
从角门出来,怀恩侯府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孤零零的青幄小车,悄立于风雨之中,四下里不见人烟,唯车帘在雨中翻卷着,说不尽地萧瑟。
回府之后,这车帘子也该换成粗麻白布的了。
再往前想,也就在两年前,府里才办了先夫人的丧事,眼下又要办白事了,贺氏去年末才产下一女,如今还没满六个月呢,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可怜见的。
陈妈妈漫无边际地想着,也不知是如何回的府,直到几点冷雨拍上面颊,方将诸般杂念抛开,整了整衣襟,去大书房向怀恩侯复命。
怀恩侯章琰正与管事说话,见她来了,停下略问了两句,得知话已送到,便命她下去了。
待素青帘幕重又合拢,章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有着远比寻常男子高大的体魄,面貌英俊、气质刚健,行止间有若渊停岳峙,一望便知是马上战将,且经年来也不曾落下功夫,是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年轻,瞧来也就三十许的模样。
只是,此刻的他似是形神俱疲,眼底更有几分倦容,捏了好一会儿眉心,方低声道:“我之前所言,你记下了?”
“是,侯爷,奴才都记下了。如今还要请侯爷的示下,要不要现就发丧?”侯府大管事周全面容端肃,一张长脸骨骼突立,刀削般的鼻翼两侧,各有一道深刻的法令纹,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
听得此问,章琰绷得笔直的身形,忽然便有了坍塌的迹象。
他一手扶住书案,闭目良久,喉咙深处方迸出一句低语:“发丧罢。”
“是,侯爷。”周全躬了躬身,立在原处等了片刻,见他再无吩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章琰长久地站在书案边。
天光一点点倾斜过来,雨似乎更大了些,却犹自稀疏,零落断续,如残夜谯鼓,敲打着屋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抬起头来,仿佛自沉思中惊醒,举目环顾。
书房里静悄悄地,案上笔黑如故,裁刀、镇纸与水中丞,亦仍旧放在昨天的位置。
可是,那个每日帮他收拾案牍之人,却已经不在了。
章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向脸上抹了两下,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抓起椅背上的大氅,转身走了出去。
周全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抢步上前,递上了早就备好的油伞。
章琰被视线中现出的雨伞拦住去路,随手披上氅衣,仰起头,望向漫天细雨,神情有些怔忡。
“侯爷,春雨也是凉的,还是打上伞罢。”周全低声劝了一句。
章琰犹自站着未语,数息后,接过伞撑开了,拾级而下。
周全亦不再言声,撑起伞在后跟着,主仆二人沉默地行过几重院落,来到了西跨院。
跨院门口守着四个粗壮的仆妇,一见他二人,齐齐上前见礼,又无声地退去一旁,进退十分有度。
章琰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很快便来到了西厢房。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尚未行近,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女子的哭喊。
那尖利而高亢的音线,似一根钢针,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