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这一日,红药得了太后娘娘亲自点名,在刘氏并常氏的带领下,进宫领宴。
离开皇城不过月余,而今故地重游,红药却恍若隔世。
旧时亭台、曾经殿宇,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似是几生几世皆不曾变过,然而,那其间来去的,却皆是陌生的脸孔。
她识得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当年,福、禄、寿、喜、红、芳这六个辈儿的宫人,充盈着整座皇城,走到哪里都能瞧见,更遑论那些在宫里一呆就是几十年的太监内侍了。
可在今年初,他们都与红药一样被遣出了宫,即便偶尔有那么几个留下的,也多半去了浣衣局、惜薪司等处当苦差,莫说东西六宫了,便连内皇城都进不去。
倒是有更为年老的宫人,从外皇城抽调进来,暂代管事之职,只待辽北新来的宫婢摸熟门道,再调回原处。
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红药随在刘氏并常氏身后,来到了广华殿。
太后娘娘的寿宴,便在此处举行。
跨进殿门时,红药一眼便瞧见了诚王。
诚王瘦了。
那张肥圆的脸,眼下竟稍稍显出了几分轮廓,就连眼睛好似也变大了那么一丝丝。
当然,大了一丝丝的小眼睛,也仍旧是小眼睛,若不使劲儿瞪圆了,你甚至都找不到那黑眼珠在哪儿。
而瘦了的诚王,瞧来也依旧是一脸憨态,弯眉笑眼地坐在那里,如一尊弥勒,随时都能普渡众生。
借着向太后娘娘行礼之机,红药乍着胆子,悄悄向诚王身后睇了一眼。
诚王妃并几名妾侍皆端坐着,湘妃并不在其中。
也不知她是否真如红药猜测的那样,在这一世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又或者是她此时尚在封地,未曾随行进京?
这念头在红药心头转了转,便也丢开了。
目今最要紧之事,还是安安生生、稳稳妥妥地将这寿宴的过场走完,至于旁的,她委实没那个心力顾及。
幸运的是,今日宴中宾客虽多,作为主人的皇族,却只来了三位,分别是寿星太后娘娘,并帝后二人。
这倒非是诸嫔妃没那个资格给太后娘娘贺寿,而是她们与三位公主皆另设筵席,于偏殿就座,两下里也不过隔了一道宫门罢了。
一见这安排,红药立时便知,这定是太后娘娘之意。
她老人家想是怕了那五花八门的熏香,遂将嫔妃都给调拨开了。
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别的意思。
红药记得清楚,去岁冬至夜宴那晚,皇后娘娘险遭算计,这才过去没两个月,太后娘娘着紧些,再正常不过。
看着周皇后高高隆起的腹部,红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诸嫔妃的缺席,并未令太后娘娘的寿宴失色。正相反,整场宫宴进退有度、喜乐适中,委实比红药两辈子见过的宫宴清静了百倍。
唯有一样令人憾然,便是席间饭菜略差了些滋味,不咸不淡、不鲜不甜,自然亦是无功无过,完全比不上徐玠鼓捣出来的那些美食。
所幸红药向来胃口甚佳,倒也没饿着自个儿,还吃得挺饱。
待宴罢,太后娘娘当先起身,帝后二人次之,众臣携家眷随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广华殿。
接下来要去水音阁听戏,周皇后因孕中多有不便,自是提前告退。
至于建昭帝并一众大臣,亦不过在水音阁略坐了坐,便在天子的率领下,齐齐退席。
据说,陛下要在金光亭搞曲水流觞,还要坐船游玉带河赏桃花,顺带着再去下游猎圃打个兔子什么的。
总之,皆是些男人家喜欢的游乐。
至于女客,除了去后园赏花,便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听戏。
红药约莫是其中最老实的一个,扎在凳子上便没挪过窝儿,纵使有相熟的姑娘邀约游园,她也摇头婉拒。
水音阁后园素以风物优美而著称,园中遍植奇花异草,仅是花林便有两处,更有清溪一带、亭台几座、假山幽径无数,比之最大的西苑也没小多少。
仅就红药所知,发生在后园的各种故事或事故,没有十件也有九件。
这么大一座园子,又正逢着如此大宴,若说里头没藏着个把牛鬼蛇神,那是绝不可能的。
是故,红药情愿听戏打盹儿,也断不会往那麻烦堆里凑。
“好孩子,真真教为娘省心。”见红药端端正正坐得笔直,两眼只盯着戏台子,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刘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了章兰心这个前车之鉴,刘氏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女孩子最要紧还是心胸与品性,至于容貌、脾气、学识等等,反倒在其次。
便如章兰心,若她能放开心胸,不去钻那个牛角尖,她的路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须知人生在世,最难得“放过”二字。
放过旁人,也放过自己。
个中滋味,也唯有那徐五郎所说的“难得糊涂”,方可抵得过了。
而换个角度看,难得糊涂,不也是一种“放过”么?
惜乎章兰心不懂这个道理,分明握得一手好牌,却昏招频出,最终得此收梢,想来亦使人唏嘘。
而与她相反的例子,则是红药。
方才刘氏分明瞧见,那几个被红药婉拒的侯门贵女,泰半面色不虞,有一个脾气急的,还瞪了红药一眼,显是觉着这西贝货的国公府姑娘,有点儿不识抬举。
可红药呢,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戏照瞧、零嘴儿照吃……嗯,吃得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