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闻言打了个愣,下意识低头看去,见脚边竟还真有一滩鸟粪,她不由暗骂了一声“晦气”,埋头扫起地来,方才那一瞥所见,自是全然丢在了脑后。
李二蛋咧开的嘴角又扩大了几分,慢腾腾地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紧了紧袖口处的系绳。
袖笼被扎紧,再不露一丝缝隙,那黄红相间之物,亦似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像是满意了,张开大嘴啃了口馒头,环视众人一圈,方扛着梯子,慢慢地去了。
细雨如烟,漫天飘洒,不多时,园中已然不见了人迹,唯东风旖旎,掠过寂寂空庭……
建昭十六年的暮春时节,随一场微雨而散。
春光既远,夏时则近,遍植京城的桐树渐而浓绿,更有烟柳成行,依依随风,牵动行人衣角,街巷间有货郎挑着担子,叫卖早熟的菱角、嫩白的鲜藕,引得孩童一路流着口水相随。
自入了夏的银红窗纱,便全都换成了白底青的。
乍然听见这名目,红药便止不住地笑:“怎么还有叫这个名字的窗纱?从前只听说玉件儿有叫白底青的,再没见拿这个称呼布料的。”
大丫鬟荷露正看着几个小丫头撤换枕席,闻言便笑道:
“姑娘说的是呢。奴婢头一次听说的时候,也觉着这名字古怪。后来有人告诉奴婢,这是今年才出来的一种料子,又轻又软又透气,做衣裳倒是不好看,糊窗子却是上好的。”
红药想了想,便也释然。
前世与今生早就有太多的不同,她都重生了,又何必死抱着前世不撒手呢?
将此事略过,红药坐正身子,向镜中端详着才梳好的发髻,问一旁正收拾妆匣的芰月:“今儿二嫂过生辰,我叫你备的礼,你可都拿好了?”
芰月忙点头:“回姑娘的话,早两日就备好了呢,生辰帖子也有了,如今就等着姑娘往上写字儿呢。”
红药不由讶然起来,转头看着她:“什么生辰帖子?不会又是外头才时兴的吧?快拿来我瞧瞧。”
芰月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里间,不多时,便捧出来一只锦匣,一面将匣盖儿掀了,一面絮絮地道:
“好教姑娘知晓,从上个月开始,外头就开始时兴这种帖儿了,生辰的时候送这个尤其好。大夫人便叫采买了好些,给咱们这儿也送了十来种花样子,奴婢前儿翻了出来,觉着很好看,就挑了几种。”
口中说着话,她便自匣中取出几张帖子来,依次摆放在了案上。
红药眸子微张,望向漆案。
那一溜排生辰帖子的样式,竟是她从没见过的。
细看来,那帖儿既非惯常见的那种红锦面料,亦非从前软沓沓的模样,帖封颇为坚挺,似是用好几层纸糊成的,其上又蒙了数重轻纱,颜色极为鲜亮,仅红药此时所见,便有湖蓝、靛青、宫粉、雪紫四色,只是瞧着,已令人赏心悦目。
而更叫人惊艳的是,在那轻纱之上,又以各色绢花、米珠、碎金、银箔、玉片乃至花钿等物,或缝或粘,做出种种花样子来。
这且不算,在那花样之下,还以以蕾丝、绉纱等打成繁复的络子或花结,细加点缀,其下还垂落着长长的流苏飘带,一眼望去,或淡雅、或馥丽、或俏皮,风格迥异,却又个个精美,不知比从前那种拜帖好看了多少。
待翻开了帖封,便见那里头还夹着染色的花笺,与那帖封乃是同色的,四角还粘着干花,亦是极为精美。
红药一时看得呆了。
如此漂亮的拜帖,便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亦从不曾见过。
而再一转念,她心头便又涌起了欢喜。
不消说,这等新鲜物件儿,除了徐玠这厮,再无第二个人能鼓捣得出来。
望着那满案的红芳嫩绿,红药心里是服气的。
同样重活一世,她这厢就只敢做缩头乌龟,好容易露个头儿,还得要徐玠搭把手才成。
而人家徐五郎却活得多么地肆意?那真是可劲儿地到处瞎折腾啊,居然也还真就让他把局面给折腾出来了。
这人跟人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如此一想,红药几乎有些气馁。
不过,这气馁也就维系了片时,便重又被高兴取代
妖孽再厉害,还不是被自个儿给收了?
红药唇角噙笑,心里喜孜孜地。
此时,荷露等人也尽皆张大了眼睛,盯着那案上的帖子看得目眩神驰。
做这一张帖儿费的功夫,怕是不比做身衣裳要少。光是那几种络子,打起来就很花时间,更别提那些珠子、玉片什么的了,哪一样都是费工又费银的。
这东西只怕便宜不了。
果然,芰月此时又道:“姑娘,这帖儿可金贵呢,要一两银子一张,就这还得抢着买,迟了就买不着了。奴婢听人说,这叫什么限量款来着,好些花样子都只做了一张,没了就没了,再不会补做的。”
说完了,她便握着嘴儿笑,还拿眼睛偷偷去瞅红药。
荷露先还听得发怔,旋即便转了过来,上前就向芰月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嗔怪道:“偏你话多。”
徐玠名下的梅氏百货,素来以东西新巧、名目繁多而著称,面市不过两年,便成了全大齐一应时兴事物的领头者,如今,连江南那边都在仿造梅氏的货,可见其风头之盛。
而眼前这新鲜又名贵的拜帖,想必亦是徐玠叫人送来的,所谓“采买”,不过是从常氏那里过一道手罢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