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将面孔埋在草丛泥土之间,呼呼地喘了一会儿粗气之后,当他终于艰难地再次转过半张脸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一副面皮蜡黄、饱经沧桑的模样了。
300路生效之后,他的眼睛微微圆了一些,鼻子渐渐高了起来,下巴从国字脸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在面部下方形成了一个圆润的弧线。林三酒带着点儿惊奇地瞪着他,伸手在他脸上一抹,手上果然多了一张卡:【一次性面具之面貌平凡的中年人系列】。
这个道具她自己在红鹦鹉螺时也用过一次,差点把它给忘了。
用于掩藏面貌的道具,虽然从来没有占据过需求的主流,但也从来没有在十二界中消失过。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她将膝盖从对方脖子上收回来,那男人立刻爬起了身。他刚一坐起来,立刻发觉了身上特殊物品的不对劲,一张脸唰地白了下来——“嗯,我现在看你,好像是隐隐约约有点面熟……”林三酒端详着他的面孔一会儿,脑海里浮起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应该是某一次乘飞机的时候见过。
“对,我前几天跟过你一次。”这个下巴和双颊都肉乎乎的年轻男人,用一种自暴自弃的口吻说:“你要拿我怎样?”
他似乎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认清了他与林三酒之间的实力差距。
“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三酒蹲在他面前,紧盯着他的脸:“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们是谁?”
她蹲的方式很特殊,还是从黑泽忌那儿学来的;论起对身体的使用,他无疑是一个天才——她此时的身体在静止与爆发之间取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只要面前一有异动,她随时可以像猎豹一样弹射而出。
很显然,这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死死地笼罩住了这个男人。
“我,我可以告诉你。”
他考虑了一会儿,有点儿迟疑地说道。他一张嘴说话,两旁面颊就肉嘟嘟地鼓动起来,仿佛一只特大号的松鼠在不断地嚼一嘴果子:“但这事儿吧……你不要把它看成是一件针对你个人的行动……我们对你本人没有什么恶意,这一切都是工作安排罢了。”
“工作?”
年轻男人咳了一声,挠了挠他圆鼓鼓的饱满脸颊,挺起胸膛:“对,我和其他几个跟踪你的同事,都是在一个地方工作的。”
林三酒瞪着他,没出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是,咳,”在这一刻,年轻男人看上去仿佛同时被羞惭和骄傲两种情绪占满了:“我是‘防止物价上涨与通货膨胀委员会’的行动专员兼任策划专员。”
“你……把那个名字再说一遍。”
“‘防止物价上涨与通货膨胀委员会’,简称‘防涨会’。”
……十二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林三酒歪过头,眯起眼睛,又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一次。
“……防涨会?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只觉一肚子全是疑问,竟不知道该问哪个才好:“十二界也有通货膨胀?”
“有资本进行经济活动的地方,就难免会伴生出一系列的经济问题,物价上涨和通货膨胀当然也在此列。”年轻男人严肃地答道。他沉下脸的时候,就好像那一只特大号的松鼠吃完了晚饭,正在让腮帮子休息。“我们委员会,就专门负责处理这方面的事务,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林三酒试着回忆了一下,不过她实在想不起来维持运行十二界的那些机构之中,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委员会了。“怎么防止?”她问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通过密切关注市场内的经济活动,积极展开多点人工监测,对大额资金的流动实行严密管理等手段,预防打击市场过热、洗钱行为或货币超发,对流通货币量进行实时宏观调控,稳定物价……”
要是人偶师在这儿就好了。
“你说人话。”林三酒冷冷地说。
这个要求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困难。他支支吾吾、吭吭哧哧了一会儿,说:“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林三酒抽出教鞭,将它点在对方袖子底下露出来的胳膊上。
年轻的“行动专员兼策划专员”突然急切了起来:“是,是这样的!我们一直在关切着涉及大额资金的买卖活动……那,那个,人工检测的意思是说,我们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然后,然后跟踪可疑目标……”
“接下来呢?”
他“咕咚”一声,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
“……最后我们以各种必要措施征收目标身上过多的货币,这样一来,市场上的货币流通量就、就被控制住了。”
林三酒皱起眉头,仔细想了两秒,竟拿不准自己此刻应该发怒还是发笑:“你们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打家劫舍么?”
“应、应该说,我们实现了财富的再分配,对十二界发展有好处……”
“再分配个屁!”林三酒猛地骂了一声,惊得他立刻闭了嘴,一副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里好的样子。
她靠近一点,忍不住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年轻男人。
看他的样子,似乎一边为了委员会的名号而沾沾自喜,一边却又为他实际上的行为而感到不大光彩;如此矛盾的两种情绪,竟然能同时和谐共存于一个人的头脑里,真是叫人惊叹于人类心灵的包容性。
她抽出了教鞭,冷冷地问道:“你的线人是谁?”
“啊?”这家伙的第一反应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