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把自己的第二道茶水也倒进了垃圾桶,自己动手冲了第三道茶水,微笑着说:“人是不能被某些东西捆绑住手脚的,这茶等久了水会凉,而且泡久了,会失去茶叶的味道。趁这水未凉,茶还香,喝起来才沁人心脾,茶味甘醇,令人回味无穷。”
说到这里,他端杯喝了一口,悠然道:“好茶!”
魏理山默默叹息一声。他很欣赏郭小洲,能很快领悟他的暗示。可惜,郭小洲并没用接受他的“好意”。他开门见山道:“你还没来前,薛高阳就给我打过电话。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郭小洲会意道:“薛哥是个很仗义的人。他也向我推荐过您。所以,我安顿下来,第一个拜访您。您是陆安的老领导,我来虚心向您请教。”
魏理山看着他,缓缓开口,“陆安的水,深啊!”
郭小洲淡淡道:“水不怕深。我很小就会游泳。”
魏理山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老薛说你绝对不会屈服,果然如此。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是冲破一定要有度,要选择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场合。官场中有很多游戏规则是要顺从的,不顺从就会被踢出局。人不能做异类,官场中尤为不能,这是铁律,谁也更改不得。”
郭小洲倾听着。
魏理山继续说:“我退到了二线,有了许多时间去思考看书,才明白自己错了许多,可惜,时光是不能倒流的。”
说到这里,他起身从书柜拿出一本书《老子》,翻开第一页,念道:“《老子》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我现在的理解和以前的理解有很大不同。道”的原意是道路,由此引申提炼为规律、道理的意思,老子说:我们所能理解的“道”都不是永恒的道,因为我们能理解的“道”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既然它在不停地变化着,那么我们今天认识的道就不等于明天认识的道了,对我们所认知事物的命名出于同样的道理,所以这里有两个重要的概念,一个是变化,一个是认知,事物、命名包括规律、道理都是不断地在变化着,它们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一百年前人们对于道路的认识,与今天我们对道路的认识有很大的不同。”
“道是什么?其实谁也说不清,连老子都说不清,更何妨是我们呢?但是你可以去理解你的官道。所谓官道,就在乎平衡之妙。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郭小洲微微一笑,“我大学时曾读《论语》写过一篇感悟。《论语》里又有一段讲到,孔子的学生子贡曾经问孔子:“子张和子夏哪一个贤一些?”孔子回答说:“子张过分;子夏不够。”子贡问:“那么是子张贤一些吗?”孔子说:“过分与不够是一样的。”
“孔子的大意是说,君子时时注意保持不偏不倚的平和态度,而小人总是没有收敛,容易走极端。所以君子走的是中庸之道,小人往往反中庸之道而行之。”郭小洲切题道:“这也就表明,中庸的要求是恰到好处。官道讲的就是恰到好处,凡事都讲平衡,讲你好我也好。但是……”
郭小洲直视魏理山,“李鸿章当初也讲中庸之道,认为当时的实力不够强,导致了还没开战了自己先怕了,但是我们的先辈反中庸之道才出现了抗美援朝,而抗美援朝比甲午海战的实力又如何呢?“
魏理山微微一叹,“看来我说服不了你。“
郭小洲步步逼近,“我想说服您。“
“理由?”魏理山问。
郭小洲轻声道:“听说您是国家医药教育协会的二级会员?”
“嗯。”魏理山点点头,“人老了,就要考虑身体,学点养身知识……”
郭小洲知道他没说实话。他是偶尔听魏哲提过,说他父亲几年前加入了国家医药教育协会。每个月都认认真真跑去武江开会。而且魏理山一直申请着成为一级会员。这个协是国家一级协会,由国家相关部委直接领导,经由民政部注册的国家级协会。成员原则上都是医药方面的专家,但很多退休的老领导都趋之若鹜的加入。因为协会资深会员在医疗救助上有相当大的优势,各类稀缺专家会诊,各种临床药物试验机会等等。以至于后来这个协会成为“特权”协会,高官聚集。不仅仅是治病养身上的优势,而且是一种高阶层的人脉渠道。以魏理山的级别,他也许熬到死也未必能进入一级会员资格。
他记得曾经和几个师兄闲聊时聊到过这个话题,说退居二线的领导最怕寂寞,但时间总会冲淡念想。等他们回归平静后,才真正发现他们要的是什么,是生命。无疑,魏理山最渴望的是身体和生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面能让这个老人动心了。当然,儿子们的未来也是他寄予希望的,但这是不可控的。
“我可以帮您拿到一级会员资格,而且可以成为省协的理事。”
魏理山有些惊诧地看着郭小洲,沉默半晌,感叹道:“有时候人们千方百计去求一样东西都求之不得,到你不求时反而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