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村发生了严重粮荒。
临近州县村镇数万名拜上帝会信徒云集而来,给小小的村庄带来不堪重负的供应压力。每天几万人要张口吃饭,粮食一日比一日吃紧。更为要命的情况是,尚有无数食不饱腹的穷苦人听闻即将起事的消息,拖家带口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溜过大清军队的重重封锁线,陆续汇聚到紫荆山区“团营”。
村里原先的存粮本已有限,村中首富韦昌辉家道殷实,把家里十多个谷仓全部打开充作公用,也只勉强维持了半个月。到头来韦家老少几十口人未留粒米,和大伙一样半饥半饱地艰难度日。
连日里因为争抢口粮而爆发的内乱流血事件,引起了留在金田村主事的杨秀清的高度警觉。他未同冯云山、韦昌辉、萧朝贵等人商议,便自作主张颁布一系列军令,同时派人查封了全村所有大小粮仓,由全副武装的壮勇日夜看守,以便实行统一的配给调剂。杨秀清甚至还释出铁腕手段,下达了一道死令——严禁村民及外来者存有隔夜余粮,违者砍头示众!近来已有六七人因私藏几斤稻谷或一袋芋头而遭枭首,地主徐子丰深夜向村外转移自家粮食,连同两个儿子一个侄儿一齐被杨秀清下令坑杀。
对于杨秀清的铁血措施,世居金田村的原村民反应最为强烈。村里少部分人不曾受洗加入拜上帝会,眼下却被迫陪着忍饥挨饿,官军一旦打进来甚至要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村民们忌惮杨秀清威势,就纷纷找到韦昌辉诉苦,央求他这位村里首户出头跟杨秀清交涉。
这天又发生了村民与信徒间的流血冲突,几位首脑赶去处置完毕,就近找了个挡风的看地窝棚议事。韦昌辉轻描淡写地建议能不能给坐地户少留点口粮,以减少他们的抵触情绪。
不料杨秀清听后脸色登时阴沉难看,不容商量地一口回绝道:“昌辉你可真糊涂,粮食问题事关起义成败和咱们的生死存亡,绝不可以做半分通融!我已经颁令将所有能吃的东西列为头等物资严加控制,目前粮食的重要性尤甚于兵器锻造。这一条谁都不能例外,就算你韦昌辉带头违纪,我杨某也照例依律严惩!"
韦昌辉暗自非常不悦。杨秀清的口吻做派,俨然把他和冯云山等诸人视为下属。论资历,他姓杨的及萧朝贵是由冯云山主持受洗的,而韦昌辉本人则是天王洪秀全亲自发展入会;论对筹备起义所做贡献,姓杨的两袖清风家贫如洗,而他老韦家可是把几世积存的厚实家底,全无保留地倾囊奉出……大家同是洪天王手下做大事的骨干,他杨秀清凭啥独断专行,不客气地将其地位凌驾于众人之上?就因为他惯于装神弄鬼、时不时假托上帝下凡附身?
不过韦昌辉心机深沉,表面上不露声色,转而冲冯云山说:“秀清主张用严法,冯大哥的意思呢?"
冯云山正要答话,杨秀清武断而生硬地打断说:“这事谁的意思也不管用,凑合着让人填饱肚子才是道理!乱世须用重典,痼疾应下猛药,在粮荒未能解除之前,必须狠起心肠从重治理!否则一旦断粮引起几万人鼓噪发难,局面无法收拾责任谁来扛?"
韦昌辉窃喜。冯云山跟天王洪秀全是中表至亲,又是紫荆山拜上帝会势力的主要缔造者,天王回广东老家教书写圣教理论纲领那些年,是这位冯云山脱掉斯文长衫,成年扎进深山矿区传教发展信众,连杨秀清、萧朝贵等矿工首脑,也多由冯云山接引入会。现在杨秀清自以为是,言辞中对冯云山大不恭敬,不是自讨无趣吗?他偷看冯的反应,却见后者浑若无事,韦昌辉不禁对其涵养暗暗敬佩。
“严格控制粮食,采取限量供应措施很有必要,但此举治标不治本,若想从根子上解决难题,需立即着手寻找粮源,扩大贮备……”冯云山谈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我不是没想到,在李秀成他们桂平军粮运到前,我已派出林凤祥、李开芳分头潜去山外采办粮草,可清狗团团围困住咱们,大批粮秣如何运进山?"杨秀清焦躁地蹲下又起身,起身又蹲下,将竹管水烟吸得呼噜噜作响。
"看来只能寄望于李秀成来救急了。”冯云山沉默一会儿道。
“他?”杨秀清激动而不屑地挥舞竹筒烟:“他一个只会捣乱搅局的小混混,能指靠得上吗?眼下他说不准在干什么荒唐勾当呢!我决意从明日起全体人员口粮定量减半,每人每天按三两标准发放。”
萧朝贵闻言大惊:"三两?连填牙缝都不够!每天吃这么屁点儿食物,你叫我怎么领他们冲锋打仗?”
杨秀清苦笑道:“就这个定量,我也仅能再硬撑个十天半月,到时候仍得不到接济,咱们在场诸位个个逃不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
散会前负责刺探军情的蒙得恩慌张来报:山外围兵有调动进攻迹象,而山区腹地通往山人村洪天王的必经之路,已经被一股来历不明的清军拦腰截断……
几个人相顾失色。杨秀清暴躁地喝令蒙得恩再探。
冯云山朝南面远望雾霭濛濛的山峦,默默祈祷他一直看好的李秀成能够解救危局。
他没想到此刻上校抛开正事,一头钻进大山深处,去做一件十分荒谬的事情——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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