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一笑置之,趁着俩冤家瞪眼耍狠的缝隙,小心捧起丈夫生前的遗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损毁后,金氏才对着两个正在斗嘴的晚辈一笑,转身朝里间去了。
两人见长辈走开了,仍旧刺刺不休地争论。可怜沈复嘴皮子功夫薄弱,又不肯败下阵来,最终实在吵不赢了,才见势就收,嘻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二舅母看似有失公允,实则是在偏袒你!”
陈芸冷冷睃了他一眼,顺手掏出手中握着的绣花手绢搡了搡鼻子,然后愤愤然立起身来准备离开。
金氏送完衣服回来,见女儿果真急了,一面好生安抚她坐下,道:“这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见长,我生你养你,现在竟容不得我说你只言片语了!”一面又笑容满面地问沈复,“复儿,你也出来得久了,怕你娘寻不到你,又要暗自着急,这时候,还是先回去打个招呼吧!”
沈复目光柔和,道:“不用,来前已打过招呼了,说晚饭后再回去!”
金氏听他这样说,顿时喜溢眉梢,一面整了整起了褶皱的衣裳裙摆,一面笑容和善道:“那你俩先坐着说说话吧,我一会儿还要去隔壁串个门,晚些时候,再回来给你们做饭!”见两人鸡啄米似点了点头,金氏也不多逗留,撒腿朝着屋外去了。
目送母亲离开,陈芸有些坐不住了,索性进了向北的小屋。
沈复见她行迹可爱,也放下手里的青花瓷盖碗,笑眯眯跟着进去。
原来那南屋长年累月无人居住,里面空气窒碍,陈设简陋,只有为数不多几件家具。
陈芸推门进了房间,匆匆忙忙走到西窗下支起牖窗,然后托着腮颊观赏屋外的风景。
沈复慢悠悠跟进来,见她站在窗户前目光凝肃,倩丽的身姿与朗润的蓝天融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顿时心生欢喜,就行走如飞快进到了她身侧,背了双手看向窗外。
雨后的村庄异常热闹:
青蛙蹲伏在莲叶间呱呱领唱,知了贴着灰黑的树皮聒聒鼓音,野鸡啄了害虫而喔喔叫着奔跑,白鹅扑棱翅膀划过水洼鹅鹅协奏,家犬汪汪一声高一声低配乐,更有山羊卧在扎得结实的篱笆里咩咩、水牛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哞哞、老马伏在齐身高的栏杆上咴儿咴儿......
沈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心里说不出的舒适畅快,于是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笑道:“人生百年,若是没有负担、没有牵绊,那该有多美好呀!”
“要真没了负担、没了牵绊,那人活着还图什么?”陈芸望着远处拔地而起的形胜山川,笑道:“这世上,倒还真有那么一种人无牵无绊,不过他们抛弃了五色五味,割舍了七情六欲!”
沈复后知后觉,道:“合着你是在劝我当和尚呀!”瞧陈芸从窗边走开了,沈复放开步伐跟了上去,“我是想着能无拘无束,可也没说自己勘破红尘,四大皆空呀,再说,我当了和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芸不想理睬他,默默坐到提花机前,一边转动纺车的动力元件,一边道:“可不是你自己说要无牵无绊吗?我只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何以要反过来诘问我?”
沈复不愿无理取闹,只好慢慢走到纺车边站定。
陈芸见他没话说,默默一笑,专心致志送线织布。
纺车??转动着。
沈复干站在旁边,无意间看见箩筐里放了好几张放色彩鲜艳的枕头皮。出于好奇,他慢慢拿起一张细看,只见那上面色彩斑斓,顶端织着五色云彩,云彩以吉祥云纹图像排列,云彩偏左下方绣着崚嶒山峦,山窝里满是苍翠欲滴的树木,树木围成的圆圈里冒出一只鸳鸯。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畜生不都是群居穴处吗?”沈复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一边盯着那只落了单的鸳鸯,一边问:“我虽不懂女红,可耳闻目见,都是并蒂莲、连理枝、交颈鸳鸯之类,从没见过单个出现的,你怎么让这鸳鸯形单影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