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绿树环绕,青山迢迢,蓝蓝的天空罩着一片看得见尽头的小草原。小草原上灌木丛丛,绿草茵茵,几十头绵羊四散开来啃青,另有几个垂髫小儿披衣散发,肩挨肩地坐在溪边,吧唧吧唧地踩水玩。
水边长林丰草,散落着高低不齐的土馒头。
陈芸领沈复到了先父坟前,眼见野草漫延,坟堆低矮,赶忙缅了袖口,上去将恣意生长的野草悉数薅尽,然后又寻了一块土堆,捧了几十把黄土,围着坟丘培了一圈。
沈复头一回来祭奠,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怀着对岳父的尊敬,面向墓碑缅想了片刻,然后才慢慢蹲下身来,摆香烛、放祭品、焚白纸、倒奠酒,帮陈芸又添了几抔土。
及至一切妥当,沈复手持酒樽,恭敬喊了几声岳父,然后微微倾斜酒杯,将美酒均匀洒在坟前。
陈芸五岁上便没了父亲,对于父亲陈心馀的所作所为,她更多是从母亲金氏那里听来,虽说大部分耳熟能详,但于她而言,无缘见过父亲的真面目,到底只是虚无缥缈的一段历史而已。
而今对着坟墓缅怀,陈芸只能在脑海里勾勒父亲的面貌,兴许是神清目秀,眉宇不凡;兴许是粗皮糙肉,肥头大耳。不过,能让母亲念念不忘这些年,父亲肯定不会太丑陋。
此时,几声芈芈的羊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陈芸回过神来,凝思默想片刻,才慢慢看向沈复,道:“我对爹的印象很模糊,好似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个人,可他又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我心里实在矛盾得很!”
“舅舅离世的时候,你还不记事,所以你没有印象,也是情有可原!”沈复神态舒缓,“刚才我已经对着舅父的墓碑发誓了,今生无论贫富,无论顺逆,我都与你挽手共度!”
陈芸明眸微动:“好好儿的,发这种誓做什么?”
“我不光要对芸姐儿好,还要让大家知道,我想对你好!”沈复眼中全是真情,“今生今世,我只会对芸姐儿好!”
陈芸万分感动,鼻头微微一酸,晶莹的泪水即将夺眶,可她硬是逼着自己憋了回去,笑道:“一辈子那么久,谁会信你一时所言?”
“你不信?”沈复凑近了些,紧紧盯着她,道:“刚才我对着舅父的墓碑可发了好多毒誓了!”
“这我才信!”陈芸喜极而笑,“行了,已经祭祀过了,咱们不如顺道去彦哥儿家里坐坐吧!”
沈复听了,微微一笑,抄手牵住陈芸的手,笑呵呵朝村东而去。
这一边,陈邦彦家里又乱了套,因为一些鸡零狗碎闹了别扭。
“青天白日的,你不想着安生,又要闹什么不痛快?”陈邦彦看满室狼藉,几乎连头也不愿抬起,只是用一种厌恶的语气训斥妻子苏氏,“这万一让邻居们听见,可不要笑话我们家宅不宁吗?”
“你还是县太爷亲自选出的举人哩,你都不怕丢人现眼,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好怕丢人?”苏氏乜斜着眼睛,眼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再说了,出乖卖丑的不是我,勾三搭四的也不是我,我清清白白的身、清清白白的人,我怕什么?”
陈邦彦听了这话,倏地抬起一双丹凤眼来,目光直逼苏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苏氏板着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憎恨,“村西头的柳家,他们家长女柳如雪,她和你什么关系,还非要我挑明了来说吗?”
“你......你这又是听谁搬弄是非?”陈邦彦面红耳赤地说了一句,忽然又低下眼睑。
苏氏见他做贼心虚,立刻面带鄙夷:“还用得着别人巴巴跑来告诉我吗?你几次三番无缘无故跑出去,你当我全不知道你去做什么吗?”苏氏冷冷笑了几声,“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整日四书五经不离口,礼义廉耻挂嘴边,学到最后,居然干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
陈邦彦完全颠倒错乱了,他一向自诩斯文,绝不肯学市井村妇说混账话,但眼见苏氏咄咄逼人,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可转念想了想,到底是他有错在先,只能欲言又止。
赶巧陈邦彦的父亲陈心馈、母亲严氏回来。刚到门前,听见里面又传出吵闹声,老夫妻俩对视一眼,叹着气走了进去。
“这长天白日的,你们两口子又吵什么嘴?”严氏满脸无奈,转眼见屋里杯盘狼藉,瓶子罐子碎了一地,不由叹道:“人和百事兴,家睦万事利,你们小两口成天吵架,这日子究竟还过不过了?”
陈邦彦见老父老母存了气,不由白了苏氏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胡闹,然后慌里慌张扶了父亲、母亲到桌边坐下。
苏氏冷眼旁观,笑道:“这个家,从头到尾,不全靠我一人支撑吗?”苏氏厌倦地站起身来,“打从我嫁到你们家,吃,靠我;穿,靠我;用,靠我;花,还靠我!”
苏氏厌恶地看着公婆,吼道:“我给你们做牛做马,可你们,你们又拿我当什么?”
陈心馈听了,连连咳嗽几声,咳得脸都红了起来。
严氏见丈夫越发难受,赶紧上去给他捶背通气,又唉唉叹了一口气,求饶似地看了苏氏一眼。
“我为他生儿育女,照顾你们一家子起居饮食,一天到晚,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个人到处打转,凭什么最后挨骂的还是我?”苏氏想起自己的遭际,情不自禁眼泛泪光,“我问你,我对你不够体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