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辉堂里,灯火莹莹,月洞雕花窗下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肉末酿虾仁、盐水桂花鸭、葱烧牛柳、香菇扒菜心并几样时令小菜、新鲜糕点,沈衡、沈翼、沈复三兄弟连同外头请来的宾客皆围桌而坐。
沈复一一见过,方知这起子人里头有贩卖脂粉的展延兴,有倒腾骨董的杜灵均,有经营杠房的秦涵荣,有承包茶园的唐易真,有雅好fēng_liú的孙祖光,更有一个世家纨绔关玉罗混在其中。
这关玉罗称得起苏州城内第一等挥金如土、嗜酒如命的人,自今夜进了延辉堂起,手不离酒、酒不离口,差不多已经灌了自己十大杯了,可他意犹未尽,还生拉着沈翼喝酒:“翼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谁论今后身后名?来,我们满饮此杯!”
沈翼面色一紧,明显是不愿意再喝了,就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还是听听曲子助兴吧!”
沈复听他这一说,恍然惊醒,忙问:“二哥哥,你派去藕香榭喊戏子的人去了许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沈翼也心中纳罕,一副不解的样子。
沈衡见他捉摸不透,就好言提醒道:“别是有什么缘故吧,不妨喊赖永安进来问一问!”
沈翼点头称好,头朝外,扯着嗓子喊道:“赖永安!”
赖永安诚惶诚恐进来,抱拳行礼道:“二爷喊我什么事?”
“我让你打发人去藕香榭请几个戏子过来,怎么到现在还没办成?”沈翼话语中带了苛责的意味。
赖永安惭愧地低了低头,道:“小的已经打发长安去请了,只是长安回说二奶奶不肯放人!”
展延兴、杜灵均等人听说,无不抿嘴憋笑,唯有关玉罗不计小节,公然开口笑道:“常听坊间传闻,妒妇驭夫,又是罚跪、戒眠,又是捧灯、顶水,更有甚者,还有拿鞭子直接往相公身上抽打的,不成想啊,翼兄弟原来也是个惧内的,怎么着,你是不是也受过这些折磨?”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沈翼红着脸蛋,道:“快别扯你娘的臊了,我家里可没有河东狮哄,倒是关兄,你家里那位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我们大家都听说了,她管你管得甚严,既不准你出去眠花宿柳,又不准你调戏家中婢女,更离谱的是,她居然还管着你交友、访友!”
关玉罗被当众揭了短处,顿时感觉没了脸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省得丢人现眼。
沈翼见他羞愧了,便不再和他逞嘴上功夫,转头对向赖永安,道:“这天还早着呢,我们都还没尽兴,你去红牙馆请两位娼妓来助兴,记得要找会唱曲、会弹琵琶的!”
赖永安听一句、点一下头,末了,对着诸人拜了一拜,急急巴巴跑出去安排事宜。
这时,菜肴已经用了大半了。沈衡扫了眼杯盘狼藉的桌面,忽然想起日前一桩小事,不禁叹道:“唉,现在靠四处行骗谋生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让人都防不胜防!”
关玉罗听他话中有话,忙问:“沈大哥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沈衡摇头咂嘴,道:“别提了,我昨个在街上买了一串绿松石手珠,不成想啊,夜里才回了家,只是洗浴时不慎沾了点水,那手珠居然掉了一大片色,这可不是受了蒙骗了吗?”
众人听了,无不叹息。
展延兴顺口道:“这以前,买什么是什么,现在可不行了,大街上假冒伪劣的东西到处都是,就拿我前几日买的那几斤蜂蜜来说吧,家常吃着,味道就不太正,竟有几分掺了糖的感觉!后来,我在外头遇到一个内行的朋友,他教给我一个法子,让我把火筷烧红,然后插进蜂蜜之中,看冒不冒气,如果冒气,则是真蜜,如果起烟,则是假蜜!你们猜猜,最后怎么着了?”
众人不做声,只是期待答案。
展延兴自觉没意思,就加重了语气道:“冒的全是烟,假的不能再假了。你们说说,大家都是开口迎客的生意人,我没拿假东西糊弄你,你倒拿假东西来糊弄我,真是昧了良心!”
孙祖光笑道:“你这算是受骗轻的了,我可不如你这般好运气了!上月,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个急着出手画作的生意人。那生意人长相还算憨厚老实,说话也实在不得了,我见他着急出手,就让他把画作拿出来给我瞧瞧。我仔细瞧了几眼,见那画作是仕女图,画法也不差,张得其骨,陆得其神,就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哪成想啊,那画一朝沾了水,画色全退了,我那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也就这样打了水漂了!”
“你这能怪到别人头上?”秦涵荣指指点点地说,“还不怪你自己眼拙不识货吗?”
孙祖光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就你识货,别以为我不知情,你也被人骗过一回呢!”
秦涵荣噎了一下。
沈翼忙问:“荣兄弟也遭过骗?”
秦涵荣微微不好意思道:“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顶了父亲的营生,掌管杠房。也是我命中该遭的劫难,一日,我正在安排杠夫启棺入殓事宜,一个外乡人突然找上门来,说他羁旅异乡日久,眼瞅着老迈了,就准备返乡养老,可住下还存着一方紫檀棺木,就想转手卖我。”
“我当时才独当一面,正是万事小心,本不愿意买他那块紫檀棺木,无奈他说的天花乱坠的,又是夸紫檀木上头有牛毛纹,又是夸紫檀木行情好,将来指定能卖个好价钱!”秦涵荣说着,停了一拍,然后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