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野此刻多问这一句,自然是要让马长庆一班人再多坐实一条罪名,哪里会听马长庆这般无力的辩白?
他冲着身边一直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司马铃笑道:“我早就知道凉州地界,文教不兴,只好武事,多带胡俗,以至朝中每隔几年都要赐凉州学人孝经诗书作为鼓励。却不知道凉州地方,却早成了这样的模样。却连这样道理都不知道,铃铛,你来替这些人开开蒙。”
司马铃立刻乖觉地答道:“铁姓乃是出自殷商王姓子姓,周朝封商民于卫宋两国,其中一支居于卫国铁丘,于是以铁为姓。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叔叔还问我干什么?”
听着司马铃口口声声是常识,从严卒史到身边书办吏,脸上都是不好看,尤其是被哑巴制住的那个尉史,更是面色黑如锅底。
此时名动天下的大儒郑玄,家中侍女皆通诗文。却不知道这个鬼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兵曹从事,身边侍女也饱学如斯,简直就是为了啪啪啪地在几位自以为还是读书人的脸上练习排山倒海掌。
倒是从一开始就平静得好像不是当事人的铁师傅,却是意外地看了看司马铃,只是依旧还是那样沉默。
魏野却不管这些凉州地头蛇的脸色,心情很好地又补充道:“依照律令,诬告反坐,至少也是黥为城旦舂。这人数罪并罚,理应重惩,不知道应该走什么章程?”
严卒史没有见识过数百年后文教大兴的年代,科举不成的士子们纷纷变身讼棍、状王、破靴党的风范,只觉得再和这位得罪不起的兵曹从事废话下去,自己只有一口老血喷出来的下场。且这血还得朝着地下喷,要是沾着这位难相处的兵曹从事,不定又要夹缠不清出什么干系来,当下也只能躬身答道:“自然是解送县廷,交与有司处置。”
罢,他也顾不得管旁的事由,一声令下,就将满地活的、死的、半死半活的一群人拖了便走。
趁着这股乱劲,那个被强按在几案边的尉史见着面前这位兵曹从事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也是跟着人群,一溜烟地走了。
这伙祆教教民来时气势汹汹,然而走的时候,却是如此凄惶。
司马铃盯着那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魏野,忍不住嘀咕道:“叔叔,这些人只是些普通人,你下手这么重,打脸这么狠,搞得我们像是专门从洛阳跑到凉州来欺负人的那种反派大员一样。”
魏野漫不经心地挑着所剩无几的羊肚丝,摇了摇头,反问道:“反派大员?若我真的那种戏文里的科道巡按,职位清贵,偶尔还带着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什么的大杀器,你觉得这几个不入官秩的佐贰吏,还会有胆子留着我们在这城外店里喝羊杂汤?”
这话也是实情,司隶校尉府虽然也算是监察部门,却和后世有风闻奏事之权的科道御史不同,主管的还是京畿那一亩三分地。就汉制而言,前有监察州郡的绣衣使者,后有弹劾百官的侍御史,那才是真正的监察系统核心所在,御史中丞的地位也要比司隶校尉高出一个头来。
放下手中筷子,魏野叹息一声,感慨道:“要是今日本官抖出来的不是司隶校尉府的兵曹从事印,而是同样六百石的侍御史之印,此刻,怕是张掖郡早就吹锣打鼓地把咱们一行人迎入馆驿歇息了。不定,张掖太守这位千石高官,还得给你阿叔我送上一份丰厚土仪。”
官场自然有官场的规矩,有官身还需要有职司。同样是六百石,议郎、中散大夫、谏议大夫之流只管发议论的散官,比不上兵曹从事这样的实职官员,而兵曹从事这样的实职官,又比不上御史这样的监察官。当然了,不管是什么官职,终也比不上同样是六百石的一州刺史。
魏野这六百石的兵曹从事,震慑寻常吏是绝没有问题的。然而官场上最讲究的还是一个一职一权、不乱伸手,没有特殊授权的话,兵曹从事也无法对地方官吏干涉多少。
对于大汉官场规则感叹几声,魏野又向着哑巴满意地一头:“今天的实战表现不错。就是追魂箸这门功夫,出其不意拿来暗算人虽然不错,可是杀手此刻这种职业,又不能正面去和军队肛,看起来,你的发展路线,为师还要仔细想一想。”
对魏野的话,陆衍只是微微低下头,有些高兴而又腼腆地道:“老师要教我什么,弟子都会认真去学的。”
仙术士头,却是把头微微一扭,转向了很久没有话的铁师傅:“店家,你这帮祆教的混混进了县廷,会是什么下场?”
听着面前这位看起来全是名士放诞派头的官人发问,铁师傅想也不想地答道:“人已经被阁下弟子废了,中间又死了一个祆教的经师,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官人若吃好了,便早些进城,再过些时候,官道上人多驴马更多,没得脏了官人衣裳。”
完这句话,铁师傅略顿了顿又道:“不过本地有两句老话,一等豪门二等官,三等教民四等汉。想来这城里的祆教大长老伊马尔已经得了消息,就要去县廷里去求狱官放人了。他是教民的领袖,县廷这个面子还是肯卖的。”
凉州是一等豪门二等官,这个可以理解。凉州豪门皆以军功起家,家中部曲俨然私军,父子兄弟任职边军更是惯例。所以从西汉末年起,凉州就盛产割据军阀,当年的隗嚣,如今的董卓,都是凉州或者陇右这片土地的特殊产物。相较之下,地方官员反倒处处受制于这些个军功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