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攘了整一日的安定郡廷,直到深夜,还是灯火通明。
一张用黑、红、青三色标识出凉州全境的驻军图前,两个头戴介帻的心腹吏举着烛台,替几位大人物照着亮。段罔和张规,微微佝着背,仔细端详着张掖、武威那占据了凉州最为紧要之处的两个大郡。
白天这么突如其来地搞了那么一出,一般人还真下不了那个台。就是马艾、李参也都脸色不好看,只觉得血液不由自主地上涌,把头都撑大了一圈。
然而段太守却是神色淡淡地,走上前取过了那个充任传驿使者的愣头青手里的文书,朝上一举:“这捷报,大家都看到了吧!这一次的羌乱,只是一撮的贼子鼓噪,很快就会被平定,诸位放心,这安定郡,有若泰山之安!”
段乐泉这么举重若轻地一通处置,总算是在面子上对付过去。而一应酬酢过后,安定太守和张掖太守就猫在后衙书房里面,对着凉州驻军图翻来覆去地仔细看。
书房里静无声息,连两个持烛台的吏都屏住呼吸,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手指划过驻军图的那一动静。
到了最后,段乐泉疲惫地抬起手,按了按左眉上那颗肉痣,直起身来,然而话语中却是一股石头终于落了地的安心感:“到底不出我的所料啊。”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段乐泉转身坐到了几案边,拿起了那份报捷文疏。
这文疏写得异常精简,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夸功报捷、骈四俪六的露布文告。其中大意,不过是魏某人蒙圣天子威灵所加,挺身而出,平定张掖郡治叛乱,剿杀千余乱贼。叛乱中魏兵曹更是身隔半里之遥,张弓射杀一锦布缠头之老贼,众贼抬去,用红布包裹,放声大哭云云。经此一役,贼军已仓惶退去,汉军士气大张,而屋兰、删丹、日勒、番和诸县,犹有贼军肆虐。故在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的指挥下,率八百精锐向南沿途追击,誓要将这股贼军完全消灭。
看张规还不明白这报捷文疏里的玄虚,段罔这个时候倒是有心情向自己这个亲家解一二:“这个魏野自称是从张掖郡治所在的黑水城开始平乱,他一个无兵无勇的过路官,哪里能绕过我郡廷各曹掾属去调动我黑水城的郡兵?就算是他真的能平定了黑水城中骚乱,这个时候,只要他能守住了黑水城,那就算是大功一件。哪有率不过八百军卒就贸贸然出城平叛的道理?”
着,段罔一声冷笑:“先平黑水城之乱,再出觻得,过屋兰、入删丹,一路追杀,直向番和而来?番和县在哪?再走几里,他就出了张掖,直直向着东南方向去了。他怎么不好好守着张掖郡,把胜果巩固起来?师正,这哪里算是胜仗,他这是在一路南逃中讳败为胜,和我们一样地在糊弄中枢!”
着,他一挥手:“把那急递军情、冲撞太守仪仗的使者带上来,某要亲自问话!”
这时候段罔和张规俨然都成了一体,自有安定郡廷的吏领命而去。用不了太长时候,几个长大郡兵就夹着那个冒冒失失的传驿使者来书房禀见。
白天闹了那么一出,这个愣头青这会子也反应过来,汉法承自秦制,向来以严苛著称,何况还是冲撞了太守这样两千石的高官!这时候,就算是愣头青,也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一被夹进书房,不用人踢,他自己啪嗒一下就跪下了:“拜见使君!拜见使君!人是祖厉县驿传骑吏,不想传递军情时候,脑子发昏,冲撞了使君,死罪死罪!”
自觉已将一切尽在掌握,段罔反倒越加地有了大臣的雍容气度,手指着那使者向着张规笑道:“师正你看,人畏威而不怀德,此语正为此等人而设也。”
被段罔这自信模样感染,张规也含笑头,随即开口道:“传唤你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一问前方战况。如何,武威乱象依旧么?可有失陷郡县的官员南逃?”
这愣头青的使者见着上坐的贵官口气缓和,略将心定了定,老老实实禀报道:“我们祖厉县乱事尚,各地村寨都出了男丁护庄。就是县城里也多加了人手,尚未见着大股的贼军扑城。就是……就是……”
他想,又觉得这事有荒唐,可是在脑子想清楚之前,舌头就先自作主张了:“就是近来县城和乡下多了好些谣言,是有羌人身上带着会下咒的鬼针,到处扎人。谁要是被扎了,就要犯鬼瘟,一门老死尽,所以处处都人心惶惶的……”
听着这话,段罔和张规对望一眼,不由得抚须大笑:“无稽,真是无稽之谈!愚人疑神疑鬼,不过如此。好啦,这等事不消禀报,带他下去吧。”
打发郡兵们将那个愣头青的使者带了下去,段乐泉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师正,如何?果然如某所料,所谓平乱,所谓斩获千级,不过是那魏某人大言虚诳而已!谁知道这捷报后面,他到底想要掩饰什么!”
张规听着段罔的分析,面上仍然带些疑虑,劝道:“纵然是那个兵曹从事谎报军情,现在他人却不在此地,你我号令也难出安定,管他死活做甚?既然他也要南撤,总是要借道这美阳县的,到时候再对质一番,参劾也好,当场拿下械送京师也罢,总都有的是法子。现在正逢多事之秋,你我还是不要贸然与这等京官结怨为妙。”
段乐泉摇了摇头,眼中却是猛地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凉州乱起,如此大的祸事,没有缸之人,我等地方守臣如何能在中枢过关?想那魏野,身为一个孤身在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