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承秦制四百余年,却是开朝用黄老,自武帝时又半途改弦易辙,渐渐重视儒术,这样浸润近四百年,律法对官僚的威慑力,已然大不如西汉时候。
但是体制的惯性依旧强大,仕途官场中人还是尊奉着汉初成法,所谓萧规曹随,相循苟且,彼此更是以“循吏”相标榜。
而这官场成法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见上官如见父母。大汉治国以孝义为根基,则臣事天子,僚属事上司,守臣事公卿,不能做出二十四孝那等水平的大孝子,算个什么忠臣?
做到太守的位置上,一般来,除了面对本州的刺史、朝中的三公、九卿还有当今的天子,这寥寥数位之外,再不用发扬孝道的了。
可是这一回,大军主帅是并州刺史,持节使臣也是谒者仆射,又听闻洛阳那面有心在战事顺利之后,就将董卓这并州刺史升个位置——是护羌校尉还是度辽将军、匈奴中郎将,暂未有下文。但很有七八分可能,大伙日后便要在这位身材胖壮的并州刺史治下讨生活了。
这一回亲赴军前参见,除了梁鹄,人人都是卯足了力气。星夜兼程,紧赶慢赶,亏得这几位身在西凉,唯恐乘车出入被本地豪族取笑,都是以马代步,大腿上也多少磨出层薄茧,才总算是咬牙坚持下来。
饶是如此,从段乐泉算起,人人都被鞍鞯磨得生疼——更不要一路上风冒雪,只觉得骨子里都冻得麻木了,只想找个避风地方,向火温酒,驱一驱寒气。
可是沿途所见,到处都是积雪掩埋不了的尸骨横陈,沿途村寨庄户、驿站亭舍,只剩下兵火过后的一段段残垣断壁。只有些乌鸦成群结队,在冻僵的死尸上呼朋引伴,费劲撕咬着死人肉。
这样的场景,就算是自诩知兵的段乐泉,也渐渐心里没了底气。
在他们这几位太守想来,这支羌军自作乱起,虽然闹得武威失陷贼手,却是西进张掖不胜,至少张掖腹心的几个大县,都是一无军情、二无败报,路途上也不见张掖流民逃难而去。番和方面,姓魏的纵然牛皮吹得震天响,但有一件事准没有错,那便是这支羌军看似凶残,实则实力有限,以至于迁延时机,没能一举陷落张掖、敦煌,使得羌部不得和西域、北地的胡人勾连一气。
起码有一条是不会错的,姓魏的无兵无将,却将牛皮吹得山响,至今还没能死在羌人手里,足可见这股羌军是个什么成色。大家若是在武威那时候,稍稍硬气一些,咬牙把这股虚有其表的乱军平了,哪还用今天吃这么一趟辛苦?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沿途白骨枕藉,人烟灭绝,尽成鬼域——就算是永初年间羌乱最盛之时,也没有这样惨痛的模样!
大家骑在马上,相顾都是摇头——武威郡,算是彻底完啦。此回剿匪主帅董卓,乃是西凉豪族出身,见着本乡本土被祸害成了这个模样,还能对大家有什么好声气?那个谒者仆射,也是朝中的新贵,宦囊干瘪得就像乞丐的肚子一样,好容易捉到大家这么大一个把柄,还不可劲地捞一个囊丰肚满?可怜大家宦海沉浮多年攒下的这家当,不知道要割舍出多少,来填这厮的狗肚子了。
彼此对望一眼,段乐泉精神还算完足,张规、李参、马艾,神色都是尴尬,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着闲话:“前面便是显美地界,大军撒出来的哨探,也与我等通报过了。去参见了那位董刺史,总还能赏一盏热酒解渴的吧?这几日,干蒸饼子就白水,这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了!”
大家听了也只有苦笑而已,到了这时候,再什么战事也是徒乱人意,不如不。
一行人就这么意兴阑珊地前行,着最后一抹余晖终于赶到了显美县城。
此时的显美县城,由内到外,整个就变成了一座大军营。城外也处处竖起栅栏,大军营帐、土石垒就的灶台,处处都是。
正是日暮造饭时候,炊烟升腾如林,却是段乐泉一行人这几日行程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人间的气息。
可这支军队,对段乐泉一行人可谈不上什么友好,接了通报迎出来的吏,都是一脸踩了****的神色。一些声音刻意不曾压低的话,也是有一阵、没一阵地朝着段乐泉他们耳朵里飘:
“几个太守、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被那么一星半羌人撵着屁股跑!嘿,大汉开朝四百年,难得的新鲜!”
“这凉州,到底是咱们凉州人的地方,咱们主公这一回平叛建功,怎么也要改任个护羌校尉,乡侯爵位了吧?这就叫衣锦还乡!”
“一路上斩首的首级不够啊,收复姑藏,才斩首五百级,这功劳,怎么拿得出手?”
段乐泉他们也只好当听不到,各自整顿衣冠,下马等待。只有梁鹄是一脸的神游物外,只是嘴唇翕动不停,仔细分辨,才晓得这位从头到尾一直在念叨“中黄太一君保佑”。
正在这几位都是一肚子心事当口,却听得一个声音从大营中一路传了过来:“传刺史将令,奉诏将阵前失机罪臣梁鹄、段罔、李参、张规、马艾拿下,押赴帐前听审!”
这一段话,听得这一群人都如同鸭子听雷,瞬间就呆在了原地。
那传令的校哪管他们都是地位尊崇的大臣,带着几个兵士就如狼似虎般地扑了上来,将段乐泉等人纷纷绑了,连推带搡,就朝军营中押去。
段乐泉此刻被兵士扑倒拿住,兀自高呼不止:“你们这些丘八,胆敢拿老夫?老夫乃张掖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