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这待诏早将一盘盘鲜果送了上来,虽然只是京北集镇的寻常酒楼,所用的也都是通体象牙白、口缘镶银扣的上等定瓷盘。若在早年间,这等金扣银棱的金装定器,放到寇准那等以豪奢著称的宰执府邸里也是有体面的,如今却成了酒肆待客的寻常器物,汴梁富贵,未渡河时,已经可见一斑。
鲁智深可不管什么富贵不富贵,望着满案的素果,只是喝道:“洒家既不吃斋,又不是猢狲,你只管将这些物事搬上来作甚?有甚下口肉食,一发地摆上来便是!”
听着鲁智深那一嘴的关西口音,那待诏脸上还是陪笑,心下就有些鄙薄起来,还是一旁魏野开口道:“莫看魏某与这鲁师父是北面来的,却也少不了你们的小账。吾等修行人,也不要什么女娘唱曲高乐,只要清静为上,莫叫那等卖唱的人物闯进来,扫了吾等清兴!”
待诏得了这个吩咐,笑着行礼,轻轻巧巧地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将些桃仁、银杏、松子之类干果,雕木瓜、酥胡桃、砌香橄榄一类蜜饯,连着些松脯、炙腊肉、糟鲟鱼之类腌鲊,登时摆满了一桌子。
就连酒水,待诏也把那味淡似水的素酒撤了去,换成了一坛京西路有名的金泉酒上来。
留下这几色压桌菜,待诏再度告退,留下魏野与鲁智深对饮。
可刚喝了几杯,就听着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唉声叹气的声音,虽然有齐楚阁儿这样雅间隔着,依旧清晰入耳:
“常监镇做了三年监渡官,这黎阳镇天都被他刮得高了三尺!”
“渡河钱收到了七陌一人,已经是活脱脱在扒皮了,如今却要翻番,改成一人二贯,还不算其他杂捐这简直是要把人连骨头都丢入锅里熬油!”
不用说,这都是要渡河的商人在发牢骚。
陌者百也,可如今的风俗,一陌却是七十五文。就算如此折算,五陌钱也不算是个小数目,在河北,这七陌钱可是足够三口之家半月的花销。
但是到了当下,却有一个问题是商人们怎样也无法忽视的:
那就是自从赵佶登基、蔡京用事以来,神宗、哲宗年间的积储差不多被糟蹋大半。为了应奉赵佶这位fēng_liú天子,主持财计之事的蔡京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只能到处拆东墙补西墙,结果就是物价飞涨,钞法大坏。
中原地方,不管京东、京西,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石二贯的高价,原本蒸饼、油糍之类吃食,都是一两文钱一个,如今都涨到了七、八文上下。汴梁中人因为享受着大宋各地膏腴输入而来的福利,感受还不深切,可是京东京西却早有苦不堪言之感。
当下就有人抱怨道:“俺们顶风冒雪,几个月的路头走下来,所得的利钱也不过百贯,这点钱钞落在东京,却是鸟用不顶!只请那些开封府的吏目吃一顿席面,再搭个潘楼街东十字大街瓦子里的女书,就能花掉二成上下。一趟汴梁跑下来,赚得恁少,贴本得恁多!”
这些抱怨的商人,大抵都是些没跟脚和后台的行商。这样的商人,大半辈子都辛辛苦苦地在满布山寨、黑店、贼船、豪强的旅途上跋涉,稍不留神就变成了黑窑里烧出的乌盆、野店里新蒸的包子,能遇见一个不吃人肉的山大王都算是三生有幸,好歹能落一具全尸。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利钱也真算是拿命换来的,一文钱都轻抛不得,偏偏还要去填衙门的狗洞,换了谁都要叫唤几声。
魏野在齐楚阁儿里听着这些商人抱怨,端着酒盏若有所思。
从赵宋开国算起,这所谓的天水朝,从来就和几样绝症相始终民穷、兵弱、财匮,还有一代代刷新着下限的士大夫无耻。
随着蔡京用事,还打着王学旗号的当道诸公,是一点王安石那样的忧国之心都没有了,除了政争便是捞钱,也丝毫不见庆历、熙宁年间的士人风骨在。上面是倒行逆施,下面是醉生梦死,虽然有蔡京为首的“六贼”当了背锅侠,可是这宣和年间的蠹虫,又岂止是区区六贼可以概括的。
一面是彻底败坏的政局,一面是冗官冗兵带来的沉重税赋与徭役,就算赵宋号称抚民有术,对内维稳的手段已经做到了农耕社会的极致处,如王小波、杨幺之辈依旧是从来不绝。
何况从赵匡胤篡国时候,便玩出了一手玉斧划界的把戏,燕云、兴灵这样的汉唐故土,不是契丹盘踞,便是西夏窃夺,至于大理、交趾还有于阗、黑汗诸小国更不用说。如此战略态势,可以说是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后人论史,偏激些的干脆把赵宋与契丹、党项一道,统统列为了曹魏、孙吴这号的割据政权。
只可惜了那些将一腔碧血洒尽,也难挽天倾的仁人义士!
至于仙术士自己,那没什么说的,一手导演过汉末宫变,把乾隆朝的大朝会变成了屠宰场的魏野,怎么可能对赵佶这号浪子班头有什么回护之心?
满脸的嘲讽神色间,外面待诏隔着齐楚阁儿低声道:“先生容俺搅扰一声,却有一位许道人来寻,却不知可是先生相熟之人?”
放下酒盏,魏野应声道:“正是魏某门下弟子,待诏,速领他进来!”
许玄龄推开门走了进来,先向着魏野一礼:“山主,今日渡河船只甚多,只要交了渡河钱……”
魏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