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风身为大辽国师,虽然所学不正,非是佛门嫡传路数,倒是大半归于左道,小半入于旁门,不但佛门所谓“慧眼”、“法眼”之类号称“普见法界,观照实相”的神通并非普风所长,就连那所谓的“天眼通”也差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虽说小六戊藏形阵的藏形匿影之能只能拿来遮掩凡夫俗子的眼目,落到普风眼中,这等寻常幻阵的破绽多少也能看出些许。但是想要一眼看破小六戊藏形阵的遮蔽之能,看出幻阵之下的实际情形,那就不是普风这空顶了佛门高僧名义的异僧所能办到的。
所以在普风的眼中,不过是那位洞光灵墟的石真君的门人弟子借着那小六戊藏形阵潜伏左近、侦缉敌情而已。却全没料到,在那座小六戊藏形阵的掩护之下,那些他视为无名小辈的道官与道兵究竟在做些什么事。
崔汉唐满脸的汗水顾不上擦拭,香云纱的氅衣上只见点点的盐花印子,却是一手握着法剑,一手扶着飞霜坛中央的那面金乌法镜,不断地调整着法镜镜面的角度。
法镜中,时不时地传来沙沙的杂音,间或有一句半句的人声传出,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见木岚那略带暴躁的声音:“喂喂,听得到吗?……飞霜坛的崔汉唐,你那里布置的法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传讯干扰这么大?!”
“大概是因为我们这里额外布置了小六戊藏形阵,使得传讯效果下降了?”
“……小六戊藏形阵是标准的遁甲阵局,这部幻阵只能颠倒阵外的折射光,造成阵外敌人的视觉死角,却对阵中之人没什么用处,更不要说是坛上法镜了。”
“……嗯,什么?飞霜坛修建在胡良河的河洲上?……唔,坎卦为水,兑卦为泽,坎属太阴,兑为少阴,这环境于勾招日华不利,不当用金乌日镜,你换了玉蟾月镜再说……”
崔汉唐被指挥着又扶着另一面的玉蟾法镜,终于,镜面那边的声音才清晰起来,却是另一个不怎样正经的声口:“现场摄像已经架设好了吗?干得不坏,易州清光坛、涿州昭明坛、胡良河飞霜坛,三处道镜法坛就算是修筑完毕,联络成功。这三座法坛就是三座无线信号基站,接下来的战斗中,魏某是再不用担心指挥部命令不到位了。”
听着那个“魏某”,崔汉唐顿时一激灵,半激动半试探地低声问道:“……师、师君?”
“正是魏某,崔胖子你在飞霜坛的表现不错,侦查意识很高,用小六戊藏形阵遮掩飞霜坛的思路也很好。接下来,把摄像头……咳嗯,把玉蟾法镜转到敌军上面去,魏某倒要看看,席卷了东亚的女真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威武雄壮的军容……”
木岚的声音闷闷地插进来:“师君,不止是女真军马,易州方面侦查的结果,耶律大石所率领的北辽军马也同女真人有合流的迹象。我们报告中的施法者痕迹,本来就是最早在北辽军马中发现的。”
“嗯哼,有意思~”
口中说着有意思,仙术士将桌案上安放的传讯铜镜转了个角度,正对着会议室里的人们。
铜镜之内透出一道光华,正落在墙壁上,浮出了大股人马通过封冻的胡良河面的画面。
涿州城内,道职在正七品正素郎以上的道官,全部都到了会议室里,位阶最高的自然还是清虚大夫燕伏龙、碧虚夫人王聪儿这公母俩。
不过比起这对老夫妻,那些得以列席这次作战会议的年轻道官一个个脸色都带着些血气上冲的兴奋神色,有些人稍稍按捺不住心情,直接就和身边的同僚交头接耳地嗡嗡议论起来:
“辽军和金军居然合流了!”
“正常现象,一部《金史》里面,左企弓之类投金的汉官不论,董庞儿这些投了宋又被赵宋逼到投鞑的义军也不提,像什么耶律余睹、耶律怀义、耶律涂山、耶律马五,个个都是辽国宗室贵戚出身,最后还不是当了女真人的都监、招讨使?”
“可是根据易州方面传来的消息,辽军统领可是那个后来一手建立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
“倘若耶律大石真的视女真为世仇,他在建立西辽之后,也不会像赵构一般露出一副偏安模样了。如果女真人答应保留辽国西京道诸州县,耶律大石说不定真的肯同女真讲和,甚至肯亲自绑了天祚帝去和完颜阿骨打立盟——光凭南京道析津府这一路残破之地,北有女真、南有赵宋,辽国早晚要撑不住!”
“不管是女真还是辽人,反对我们的军事力量的集结其实是好事,正好一举全歼,震慑各方!”
望着法镜传讯而来的直播画面,燕伏龙这样久经战事的宿将似乎充耳不闻年轻人们的兴奋议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女真人和辽人的轻骑、重骑纷纷踏过胡良河的冰面。
末了,他才站起身,随着他的起立,四周的议论声顿时消失,只有这位道门威仪使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辽金联军来袭,本来是歼灭辽金军事力量,让契丹和女真在北地的统治力彻底倾覆的好机会。然而我方军力也显得非常捉襟见肘,能够同时弹压涿易二州已经是极限。所以在本官看来,依托涿易二州的防御工事,最大限度地杀伤来犯之敌,就是我军所能采取的最优解。对于整个北地,我军需要彻底地消灭辽金统治集团,并且有效地摧毁契丹、女真奴隶主和汉人、渤海人豪强家族的存在基础。”
魏野撑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说得不错,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