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土龙的法门原本可以上溯到商汤之时,那时天下大旱,商汤作土龙以象龙。云从龙,故致雨。后来董仲舒以“开阴闭阳”、“损阳益阴”为基础,将大量先秦方术全部以阴阳五行学说归纳入汉代雩礼之中,形成了一套井然有序的法术科仪。
在董仲舒的法门之中,秋季求雨应当置水于南门,曝巫九日还要有鳏夫跳祭舞因为南方属阳北方属阴男属阳女属阴……当然,这些暂时都是统统用不着的,因为薛弼只是要借土龙施展厌胜之术罢了。
实际上整个法术分为三个步骤:首先高颖以雩礼象形之法让这条土龙本身具有“龙”的概念,然后用“爱别离”斩伤鼍龙,将咒术通过爱别离隔山打牛的神通送入对方体内——黄纵便可以开始作法,将这条土龙与鼍龙联系为一体。
最后,才是薛弼发挥的时间。
根据《太平经》中所说,酒乃是水之王,气属坎位。所以土龙腹内才要灌入酒液,以此对应鼍龙体内的水炁。此时尚处秋季,天时属金,鼍龙便要利用那二十四颗鼍龙珠吸纳天之金气生水,最终在明年惊蛰之时成功蜕变。
所以薛弼本人以木生火之理使出了洞阳火祝,要以太阳火德强行斩断金气,断了鼍龙体内水炁的根本!
法剑光焰遍照四方,化作一道红光就斩在了土龙的身上。与之相对应的,土龙的身上也立刻就出现了一层白光,与红光全力对抗。
熊熊的流火仅仅只是些许流泻而出便已经将岸上的湿土烤的龟裂,众人的头上更是瞬间出现了豆大的汗珠,然后立刻蒸发。所幸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一眨眼的工夫,红光就将白光完全吞没——法剑斩断了土龙,土块和着酒水四下飞洒,惊得人们连连闪避。只是苦了站在土龙身前的高颖,别人躲得他躲不得,于是就被泥水整整给浇了一身。
土龙被毁,水炁四泄——这一事实通过厌胜之术便传递在了水下的鼍龙的身上。虽然它并未真的像土龙那样四分五裂,体内水炁的流散却令它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身上的气力却顿时就弱了下去。
但是鼍龙的龙尾已经拍中了那五人,不仅如此,鼍龙的身体稍稍一动,孙革也被撞得倒飞出去至少十来丈。这六人的阴神顿时就化作六道流光,朝着岸上遁去。等到阴神归体,六个人齐齐脸色就是一白,然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截至此时,背嵬军下水的道官已经全部重伤晕厥——阴神原本便较为脆弱,所胜**之处其实在于并无什么致命要害部位,且保命法门众多。这十几位道官便是靠着薛弼给他们画下的一道摄生符才保得了姓名。虽然他们人人重伤,可是在用丹药调养上十天半个月后也无大恙。倘若是先天武者以肉身相斗,只怕此时早已肢体残缺,落个眼瞎腿瘸的结果多半少不了。
感受到对手的气力消散,张如晦立刻抓住这丝机会,全力向上拔起。难陀龙君的其余五首顿时消失不见,所有气力归于一身,朝着上方的亮光猛冲而去。
黑龙长嘶,鼍龙咆哮,岸边的诸人只觉得河底似有千万蛙蟆同声鸣叫,眨眼间方圆数里的水面净是异响一片。响声越来越高,终于一声闷响炸出,无数声浪汇聚在一处。水哗哗的直翻上来,长嗥掀天而起,两条漆黑的龙shòu_jiāo缠着从水中跃出,缭绕盘旋,带着水帘卷向天际。
岳银瓶第一时间便弯弓搭箭在手,特制的符箭上已经被镀上了一层黄光。只是在瞄准了半晌之后,她突然垂下了弓矢,转头问向了薛弼:“该射哪个?”
“自然是……”薛弼说出这话后自己也卡壳了,他才明白过来,为何岳银瓶弯弓搭箭却不射。
刚才张如晦下水前约定好的是“若见水面有龙兽飞出相斗,以射潮弓射不是黑龙的那一条”。可问题在于——
这两条龙都是黑龙啊!
张如晦所观想的乃是难陀龙君,这根本就不是九州龙族,完全是凭着张如晦心中印象来的。鼍龙本身就极为偏门,就算薛弼闻得其名他也没见过——背嵬军之前一直驻扎在襄阳,所要提防的是正一道盟的道士们。倘若是孙革或是于鹏在此,他们多半能认出哪个是张如晦所化,可要换成薛弼还就真的抓了瞎。
“正之。”薛弼立刻看向了严致尧,“你们水镜庄应该对这些异兽有研究,你来分辨。”
严致尧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让我认认鱼啊鸟啊——哪怕狗啊马啊都行,这些才是我等水镜门下常用的兽类。就算是当年的卧龙先生,也没听说过奢侈到乘龙的地步。还是让循圣来,黄老道传承千年,这点积累都没有哪能说得过去?”
听到严致尧的推辞,黄纵当场就差一口啐在他脸上:“这跟谁是哪个宗门传承多少年有什么关系?你去给我找一个黄老道的道主出来啊?我师父没给我教这么多,你推给我有毛用!”——其实黄纵原本还想推给高颖的,可是他在雩礼完毕后就已经撤退沐浴去了,一身泥水着实难受。
黄纵说的却是大实话。黄老道和方仙道一样,都是属于“名义上存在的宗门”。这个宗门有源流,有派别,有传承,有法术,就是没有山门、道主,根本不存在一个统一的组织。纵使两个黄老道的道士见面后可以相互攀攀交情、称兄道弟一番,可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直接联系、甚至教的是不是一套东西都难说——后一种情况通常见于方仙道的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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