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跟在璟帝身后多年,眼界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差。
他清楚岑远章不是个值得信任的狠角色,同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慈善、实则贪心不足的人走在一条路上,无异于与虎谋皮。岑远章那样贪婪的一个人,怎么会容许旁人分走他手中的羹汤、容许旁人捏着他的死穴把柄?
高盛虽然心里清楚这一茬,可在那和时候,他已经走投无路,眼看着身边的所有人都自身难保,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过只是一个注定短命的阉人,不过只是想要安心度过晚年最后的时光,既然横竖逃不了一死,为何不冒一回险,咬牙试着向那岑远章投诚?
豫安眸光复杂:“高盛公公,你的命,是皇兄当初从泥泞里拉扯回来的。”
她轻轻摆了摆手,命卫丛将人押下去:“故而,纵然你如今犯了大错,本宫也无权追究。应当如何处置你,这是该皇兄苦恼的问题。”
高盛骤然抬起头,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豫安,结结巴巴:“殿……殿下……”
豫安却是不肯多说了,任由他胡思乱想,同卫丛递了一个眼神:“带下去罢,切记看得严实些,不容出任何差错。”
卫丛拱手应下。
高盛却开始挣扎起来,眼角通红:“是不是陛下安然无恙!我要见陛下!我……”
卫丛生怕他嗓门尖细坏事儿,劈手下去将人砍晕,快步领人出去了。
张嬷嬷在一旁看得唏嘘不已:“时光荏苒,奴婢本来都快忘了当年的那个小盛子是何模样了,如今瞧见这样的高盛公公,这才惊然回想起来,他当初其实是那样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太监。”
那个总是被欺负得满脸污泥的小太监,总爱缩在宫苑的墙角底下,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存在。
到了后来,他脚下所站的位置因为璟帝的缘故而一度水涨船高。
纵然高盛从污泥中一步登天,翻身做了主人,可他那颗怕死的心却没能跟着一起强大、依旧静静地躺在那昏暗的泥土中。
连年的欺辱早已经刻在他心头上,叫他记了一辈子,成为了一个时刻都能爆发开来、激起他怕死本性的隐患。
豫安捏了捏眉心,反身重新坐回了上首:“弱肉强食,高盛这些年来的所谓强大,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表象。既然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小太监,无怪被所有人利用和抛弃。”
张嬷嬷轻叹了一声,当年那些属于她们这一辈人的情谊,终究也只是成了不可追的回忆。或许是因为高盛变了,亦或许是她们变了、而高盛却孤零零地停步在了当年。
豫安不欲再想高盛,抬眸看向岑黛,温声:“你表嫂如何了?”
岑黛弯了弯唇角,寻了位置坐下:“宓阳已经好生安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表嫂的产期将近,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发动了。我已经安排了侍卫严加看守,尽量保证表嫂的安全。”
豫安蹙眉,沉声道:“我这两日费心将宫中翻了个底朝天,借着荀首辅递出来的消息,悄无声息地拔除了好几处暗桩,东宫这几日应当不会出乱子。只是……还有一个岑四,虽说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总归是个祸患,必须除去。”
岑黛抿了抿唇,眉眼微沉:“快了,待那些人狗咬狗起来,这些小鱼小虾,马上就能被钓上来了。”
思及昨日夜里周芙兰稍稍派人递上来的消息,想必荀家的那些世交姻亲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
豫安临朝的事实,昭示着杨家又倒下了一个人。杨家党羽被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劣势给闹得惊慌失措,现下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生怕第二日杨氏皇族轰然溃散,他们这些人也难逃被报复的厄运。
与此相对的,岑远章却知道,自己最佳的机会已经来临。
庄家党羽只剩下不足三成,且各个都被杨家的父子俩打得大伤了元气。杨家党羽也隐隐有了溃散的迹象,杨家和荀家都没了领头人,剩下的一群人已然成了无头苍蝇,无法齐心闹出大动静。
这是最佳的动手的机会,可岑远章却骤然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手。
在赢下杨家和荀家的巨大喜悦逐渐散去之后,岑远章终于惊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冲上去一搏的能力。
算上他从杨家和庄家两党中策反来的官员、算上他安插在各处的暗桩、算上他从南国借来的卧底……想要吞下杨家这个庞然大物,依旧远远不够。
他手里没有兵,甚至冲不破禁军的防御。
岑远章笑不出来了。
昨夜朝杨承君下手时,他就曾严肃吩咐高盛和岑袖在东宫中搜查兵符。
结果一无所获。
璟帝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狡猾谨慎至如斯,没给杨承君留下一丁点儿兵力。
半块儿虎符给了豫安,另外一半给了在南境领兵与南国军队对峙的邢副都督。剩下来的一些禁军指挥权,璟帝全部交给了身边的心腹亲信,直接受命于杨家人,他长着一张岑家人的脸,想偷也偷不过来。
唯独还剩下大越各处的兵府势力、亲王亲卫,是唯一流落在外的兵力。只是那些兵力零散在各处,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边塞的驻军,没有豫安手里的虎符,他无法调用。
于是局势就这么尴尬了起来。
身前是权势的顶峰,只是崖壁陡峭,他爬不上去。身后是万丈的深渊,失足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岑远章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