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他老子前几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庄上,侯爷向来不管内务,夫人又总是对他们那几家人淡淡的。但凡有个人帮着说句好话,二少爷也不会……从前南灯小哥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摆个小摊,还有混混来欺负,啧啧……只怕红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俩齐齐转头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妇红玉,不约而同地看到对方瘦削的脸颊和不复细白滑嫩的双手,都叹了口气。
路妈妈压低声音道:“也是她糊涂,若是她没自赎身出来,如今在府里至少也是个管事媳妇,吃穿不愁的。若实在想出来,等到大少爷娶亲,上头也会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兴,一家子的体面都没了。南灯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爷,他们怎会过得好?”
紫鱼摇摇头:“即便不是如此,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二人无根无业,南灯小哥只读了些半通不通的书,红玉只知道怎么服侍人,两人都没吃过苦,能有今天就不错了。小百姓的日子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都在为那小媳妇惋惜,春瑛在旁边听了,留了个心眼。
原来家生子赎身,也是有门道的,要遇上“恩典”?不过这“恩典”通常什么时候有呢?施予的对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为小老百姓,日子真会那么难过吗?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么说,有了自由,总比为人奴仆要强。
吃完元宵,众人纷纷付了钱。春瑛留意到,于家的和紫鱼都多给了几文。南灯却一声不吭地还了回去,然后便回到锅边忙活了。红玉微笑着向于家的和紫鱼福了一福,见又有人来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远,才回头看到她小心地给丈夫拭汗。
看完灯,已经很晚了。一大帮男人要先回去,也许私底下也会找地方喝两杯,他们各自的老婆嘱咐了一大堆话,才将他们放走。
春瑛告别了父亲与弟弟,跟母亲随一众媳妇子和小丫头们参加走百病活动。因夜晚风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风或夹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还有人特特从袖袋中掏出簪环戴上,也有人借了灯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镜给自己补妆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么?
于家的见众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点了一支香,走在最前头领路,后面众人手拉手地跟着走。春瑛紧紧跟在母亲后头,再前面就是紫鱼,后面跟的则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里的人。那小丫头对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儿,你还记得不?听说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干笑两声,便假装要看路边的灯,引开了十儿的注意力。
她们一路走,逢桥便过,过桥时还有人念什么“鬼跑了,病没了”之类的话,也有人闭眼小声祈求这一年都不会生病。一路上她们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妇女,挑剔地瞟着人家的衣服针线和戴的首饰,酸两句,便各自走开,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边看边议论,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十儿一路不敢抬头,脸红红的只是偷偷抬眼望着两边笑。春瑛却觉得这种活动有些意思,就象在逛街时,别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别人,她还顺便了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发型式样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银泄地般洒了满地。她们经过的大都是闹市,但偶尔也有寂静处,看着路两旁的树影静静映在屋墙与地面上,寒风吹来,树与影都微微摇动,别有一番味道。
当走过的桥数达到三时,城门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了。小姑娘们是不过去的,已成婚的媳妇子们互相打趣着,排队走到城门洞里摸门钉。城门早已关闭了,门洞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偶尔有人惊叫,说摸到了,众人都会恭喜她。因为摸中门钉,就表示会生男胎。年纪较大的妇女摸到,别人也会祝贺她大吉大利。
众人尽兴而归。春瑛也觉得心情愉快,连步子也轻快起来。路上有同伴惊呼丢了簪子,有人则掉了一只耳环,其他人安慰几句,仍旧笑着推她们走,失主虽然心疼,却没说什么。春瑛有些奇怪,便问母亲。路妈妈笑道:“丢了灾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没有羡慕别人的意思。
春瑛还想再问,却听到身后的十儿尖叫一声扑到她身上,颤声道:“后面有鬼……”春瑛忙回头看,果然看到有几个黄点点在远处的黑暗中飞舞,便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边是坟地吧?不要怕,这不是鬼。”
路妈妈却拍了她的头一记:“当然不是鬼!别瞎说!”她瞥了那些光点一眼:“顶多是贪婪鬼罢了。”说罢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却看到那些光点越来越接近她们了,已经可以看到,那事实上是几个拿着小灯笼的人影,正伏地摸着什么。她打了个冷战,转回头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后街,已经是半夜。于家的禁止众人喧哗,让他们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头再看一眼远处未熄的灯火,踏进了院门。
元宵节庆过去,侯府后街的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职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们也准备进府了。
春瑛在屋里满头大汗地对付一副简单的“蝶恋花”刺绣,忽然被母亲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见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