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羽父亲红着眼睛从公安局回来,把一份《死亡证明》摆在李美琴的面前。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直愣愣地盯着那张纸,盯了有十几分钟,然后她拂掉那张纸,像拂掉一粒尘埃,她躺下去,睁着眼睛,变成了一具毫无知觉的行尸走肉。三四天了,她没有吃过一口东西,水是别人用勺子强喂进去的,勉强维持着她日渐衰落的生命迹象。
季晓鸥在湛家待了一会儿,发现满屋子的远亲近戚,却没有一个思路清晰能真正做事的人。案子未结,湛羽还在殡仪馆的冷冻柜里,暂时不能火化,可他的身后事还是要准备的。但他父亲躲在角落里,一直闷头喝酒,间或落两滴眼泪,问他什么都说不清楚不知道,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主意特别多,一旦问起后事如何处理,却全都变成了锯嘴的葫芦,谁也不肯多说话。季晓鸥困惑了好久,才从那些拐弯抹角的话里琢磨出他们真正的意思。湛家现在已是一个烂摊子,湛父喝酒喝得白痴一样,而且他的经济状况什么样大家都清楚,李美琴的精神状态短时间内无法复原,这些人恐怕都是担心说多错多,一旦拿了主意,就得出钱。可说这些人不愿管事吧,他们又对另一件事特别感兴趣,就是湛家的拆迁费究竟能拿到多少。
季晓鸥心中的悲痛,被她此番见识到的世事凉薄碾磨成了彻底的麻木。她站在室内唯一的窗前,将窗扇打开一条小缝儿,让室外清新的冷风冷却她内心的燥热。理清自己的思绪,她把看上湛羽头七已过,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的身后事料理一下,钱不管多少她都可以出,但不管湛家还是李家,必须有人出来主事。湛羽是有父母有亲戚的人,直系血亲不出头,她一个外人不能上赶着往前扑。情归情,理归理,北京人把这个分得很清楚。
她自觉话说得并无不妥,未料到小姑冷笑一声,两条文得细细的长眉扬起来,对她说:“对呀,你一外人,掺和什么呀?老湛家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再说,美琴现在又不是没钱。你出钱?图什么呀?难道也看上她这套房子了?”
噎得季晓鸥哑口无言,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放眼一看满屋都是湛家的亲戚,显得她孤立而多余。她一跺脚出了门。
本来想去趟社区医院,因为李美琴现在的状态不能听之任之,至少需要输点儿葡萄糖。但她刚走出房门,迎头碰上两个男孩,手里捧着大捧的白菊花,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学生,大概是湛羽的同学。
她低着头侧身让路,其中一个大男孩却叫了一声:“师姐。”
季晓鸥抬起眼睛,眼熟,肯定见过,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认识的。
那男孩说:“我和湛羽一个宿舍,夏天的时候你不是去过我们宿舍吗?”
季晓鸥这才恍然,原来他就是那个在宿舍接待过她的男生。她点点头算是招呼,和他擦身而过。等她下了楼,正跟路人打听社区医院的地址,那男生小跑着从楼道里追下来:“师姐师姐您等等!”
男生一直跑到她跟前,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哭得微红的眼睛:“聊会儿可以吗?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想问问你。”
“说吧。”
“湛羽一直是我们宿舍花钱最俭省的。从几个月前开始,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个人,衣服都是名牌,还新买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他说是他爸爸做生意发了财,可我刚才看了,他们家可不像是发了财的样子。”
季晓鸥定睛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生赶紧摇头:“你别误会,师姐。我就是觉得,这事跟他被害有没有关系啊?警察来过学校,把他的东西都取走了,可这都半个多月了,不但案子没有一点儿进展,公安局更是连句话都没有,你觉得会不会因为湛羽家没什么背景,他们不太上心?”
季晓鸥叹口气:“这事儿真没法儿说,都是无权无势的人,只能人家说什么听什么。”
男生也叹口气:“要能帮帮他就好了。说真的,湛羽在时,我们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可他走了,回想起以前,我觉得好多事儿都对不起他,现在想想真后悔。”
季晓鸥看着这大男孩,有些微的感动:“人已去了,就别多想了。从现在开始,对你身边的人好一些吧。人生在世,大千世界,能和你有缘同住一室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男生点点头:“我回去和同学们商量,一定要帮他。报上还说家属情绪稳定,你看看阿姨那样,那是情绪稳定的样子吗?师姐,您瞧好儿!”
男生上楼,季晓鸥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一时间竟忘了接下去自己究竟想去做什么。就是这时候,严谨的电话打过来了。
她接起电话,他第一句话就是:“湛羽的事我知道了,我担心你,你没事儿吧?”
她想说没事,但乍听到严谨的声音,不知为何特别想哭,而且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真的哭了。
“我后悔死了……要不是我中途放弃,也许不会这样……”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电话里究竟了些说什么,只记得这个电话的通话时间很长,她说了很多,抽泣声使句子断裂无数次。
严谨听她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声音刺激得他心尖肝尖都随着颤动不已。最后他说:“你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
等了很久,他才听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