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一趟。”卫容若一上来,便急匆匆地说。
卫容若在记忆里搜寻有关得胜楼的一切。
得胜楼,是丽阳城最大的饭馆,位于正阳街与泰来街交汇的地方。
得胜楼建在若虚湖上,三面环水,背靠蒙山。
说话间,卫容若与芸香已经从青布小轿上下来,到了若虚湖边。
早有小姑娘悠悠划着船来,恭请卫容若主仆两人上船。
卫容若道一声“有劳”,与芸香一前一后上得船去。
停船靠岸。
便见湖边搭了凉亭,另有几里长廊,供游人夏日的时候休息赏花用。
连着长廊,是白玉铺就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得胜楼下。
展眼望去,得胜楼共五层。六角飞檐,琉璃青瓦。
卫容若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只觉得外形与黄鹤楼颇为相似,规格却大了好几倍。
大气典雅,古色古香。
见之忘俗。
“请问小姐,你们订了座吗?”店小二迎了上来,恭敬地问。
却原来,得胜楼的席位千金难求。
若非事先预约,是吃不上饭的。
“我们不吃饭。”卫容若摇了摇头,“请你们掌柜的来一趟。”
本以来还要大费周章,没料到他麻溜地去了。
童掌柜笑脸相迎,卫容若上前几步,悄声道:“东西得了。”
童掌柜点点头:“卫三小姐,楼上陶然居有请。”
卫容若有些懵,不是说席位千金难求吗?
难道这是凤无双请吃饭的节奏?
卫容若与芸香在童掌柜的引导下,到得顶楼的陶然居。
陶然居的墙壁皆以琉璃制成,四面通透。
只是挂了布帘子稍作遮挡,帘子也未曾全部拢上。
童掌柜只在门口,便退下了。
芸香便也留在门外。
卫容若推门而进,但见一个背影。
瘦削的肩膀,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卫容若有一瞬间的心疼。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出了“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落寞。
“来了。”凤无双轻轻道,转过头来。
像是,等她许久。
卫容若轻轻点头。
其实,如同此时一样。
他不摆出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面孔,还是颇让人喜欢的。
所以,先前那些恶毒讽刺的话,她便说不出口。
大约也忘记了,上次在卫家花厅,凤无双是如何冲自己发脾气的。
“你的腿怎么样了?”卫容若紧走几步上前,然后蹲在凤无双的右侧。
依旧如同上次一样,快速地捋起他右腿裤管。
凤无双准备说些什么,却掩于唇齿。
因想着,这样的伤口,不该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面前。
这就如同,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轻而易举地被她触碰。
他有些恍惚。
但在卫容若心里,她是现代的医生。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无分男女。
卫容若从袖子里取出白瓷瓶,然后打开盖子,用银勺子挑了青霉素粉末出来。
小心地洒在凤无双的伤口上。
然后,卫容若轻柔地把粉末抹匀。
她半侧着身子,凤无双的视线落下来。
小小的发旋,秀发如同绸缎般滑开。
长长的刘海轻轻覆下。
鼻若琼瑶,唇若涂朱。
白皙的脖颈,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深深的颈窝。
凤无双一时看得痴了。
“好了。”就听卫容若说一句,然后站起身来,“这个药给你,每隔四个时辰用一次。伤口不要沾水。
“还有,不要吃腥发的东西。”
卫容若说着,把白瓷瓶递给凤无双。
他抬头,对着她秋水般的眸子。
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中划过。
初见,在四处漏风的别院,他拿着匕首威胁她。
再见,在卫府门外,她向他行礼,称“三殿下”。
玉竹轩外,他躲在竹林后面,看她惩治无礼取闹的庶妹。
三见,在闹市,他身负重伤。她为他搭脉,他误会她轻薄。
继而一路辗转,她把他带到别院医治。而他,又因为她把自己的匕首给了绿绮,与她发生争执。
四见,在卫府花厅,他因为她迟来,生气了。
大力拉她,她摔倒在自己身上。又因为她说自己无药可医,摔了茶碗。
而这一次,他以为,她会向他絮叨,这药来之不易,千金难得。
他以为,她会挖苦讽刺,极尽恶毒……
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的,如同秋风中的菊。
以前的种种,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吧!
唯有此时,他才依稀看清了她。
他对她的态度曾经那样恶劣,她却不计前嫌,亲自送药。
凤无双一直不明白,自己这万古寒冰般的性子,为何在她面前一点就着。
却原来,他心里早有了她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管他呢。
只是,自此方知情根深种,误了终生。
在凤无双心里,她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而是自己寻寻觅觅——此生唯一的妻。
“拿着呀!”卫容若见凤无双不动,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把白瓷瓶塞了过去。
“我走了啊!”她说走就走,“记着我说的话!”
凤无双如梦初醒。
转过头来,但见鹅黄色的衣衫,在自己的视线里一寸一寸远去。
直到——卫容若打开陶然居的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