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玄功深湛如魔帝,骤然饮下如许美酒,一个把持不住便有些不胜酒力了,说话时候舌头有些僵硬,而且他带着西北陇上的语调本就颇多卷舌音,这样一来就更加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尤其是初时只是对着千里骐骥侃侃而谈,怎知话锋突然一转倒另有所指。
池棠也是脑中绕了一绕,方才瞿然猛省魔帝是在说些什么,却见魔帝颠着醉步,摇摇晃晃的直往殿中偏狭的犄角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冲那里招手。
是说另有虻山妖类暗伏在彼?可为何在座这许多当世顶儿尖儿的高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却懵然不觉呢?池棠有些怀疑,无论是早已炉火纯青的玄灵察气觅魔之术还是已臻化境的武道听风辨形之法,他都没有发觉这殿中竟会另藏有一人。
在偏狭角落的暗影中,一人缓步踱出,这使池棠大为惊讶,疑虑惑然尽去,代之以一种深深的震骇,可别以为经过了玄晶探秘,功力大成之后便小觑了天下的能人异士,且不说这魔帝锐敏聪察之技自己已然难望项背,便是这灵谲诡秘的暗藏之客,能在满场高手环伺之下犹然潜伏多时,只怕未必便在自己之下。
联想到魔帝前番的话,池棠又是一凛,遮莫此人便是虻山什么不为人知的高手?又或者,就是那未知所踪的妖王本尊?当下凝神起身,直看在那人面上。
不止池棠,全场目光齐刷刷射向那方,他们不像池棠思绪百转,因此看过去的眼神泰半是惊奇诧异。
那人体格矮小,蜷曲着两条短腿,一副夥背弯腰的佝偻身形,肤色暗黄,淡眉倒挂,小眼无神,形容愁苦,看年岁倒不甚大,纵使如此丑陋显老,却也至多不过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光景。
“好厉害,想老爷子的话想出了神,呼吸上一时粗重,倒底还是给老爷子发现了。”矮小的年轻人自然而然的用上了他们对魔帝的称呼,似乎颇为熟稔亲切,然而魔帝也是一怔,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不过却知道这年轻人绝不可能是虻山妖王,只是对方高深莫测,一身神而玄之的淡淡灵息蕴动,分明是堪及冥思道境界的迹象,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此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魔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吮吸殿内漂浮的馨香气味,那年轻人却又像是知道魔帝在做什么,愁苦的面容上露出说不清是皱眉还是展颜的表情,还将身子向前凑了凑:“老爷子闻出什么来了?”
“不香不臭,不腥不臊,还好我鼻子够灵,你是圣山族的出身没错,不过却没有这一族惯有的体味,嗯,这是慕枫道加上其他什么玄灵之力的效果,怪道有这般身手。依我看,你比这几位汉内塔,还有那个马妖,已是差不太远了。”
年轻人向魔帝竖起一个大拇指:“老爷子好眼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看起来那年轻人也没什么恶意,就算被魔帝察觉,这现身的也大大方方,泰然自若,魔帝执手相引,倒拉着他直来到了宴席场上。
灯光照射之下,便是千里骐骥也看清了来人,甚至灵风也轻噫了一声。
他们都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在魔境树牢一向少言寡语的狱卒地爬子吗?
千里骐骥只是认识地爬子,在他眼里,这鼹鼠小妖虽是修习慕枫道,但仅仅粗略感知也可知道其功力平平,全无过人之处,把他安置在沉眠之森的魔境树牢,与其说是物尽其用,还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放逐,也就是这种闷声不吭气的榆木脑袋才适合沉眠之森的幽暗昏沉,虻山欲大出天下,决计不需要此辈圣灵的加入。
而由于都是虻山少有的慕枫道,所以灵风和烨睛也都与地爬子结识,但他们只是泛泛之交,地爬子形貌丑陋,讷然枯槁,无论灵风还是烨睛都没有和他攀络的兴趣。
怎知那个魔帝口中的虻山高手竟是此人,千里骐骥一脸意外,倒没再端落魄君王的架势。
在众人注视下,地爬子也不见礼,也不示意,却将手一抬,一道灰褐色的气流像是从手腕上脱落的丝绦,飘然及地,又在地面轻轻扬起,片刻之后,气流纷腾翻涌,渐渐聚成了一个人形。
“他是你们带来的吧?整片沉眠之森都差点被他吵醒了。”
池棠看着那气流汇结的人形露出了横眉怒目的面相,愕然失声:“义节?”
看那人形须眉竦然,器宇轩昂,单手还持着巨大的铁剑,可不正是那以绝剑之名随慕容衍同来此地的巨锷士张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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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琰一心复仇,乃是剑侠豪士过分执念于恩怨的心性使然,憎恶的地灵鬼将做了一路,这让他把怨气都注入了杀害自己的虻山嗷月士身上。
他飞身而出,找寻仇家之际,正是池棠韩离与一众赛伦族武士行将发动之时,殿外天灵鬼将与灰蓬客激斗正酣,郎桀方自受袭被创,千里骐骥着意调息,远处群群汹汹,大批天军妖兵回援杀到,一派纷战激剧之势,谁会注意到一个飘渺无形的鬼灵悄然而隐?
张琰虚身浮掠,遍观杀伐之场,就是不见那嗷月士踪影,可他还是不信那慕容衍所说关于嗷月士化身魔狄,最终被千里骐骥诛杀当场的信息,当下越行越远,不知不觉的陷入了一无所获又锲而不舍的循环反复之中。
目中所见,虻山群妖或聚而受擒,跪地拜伏;或狼奔豸突,号哭逃散,阒水武士势如破竹,攻取了一处又一处虻山族落,虻山九岭十三峰,大半落入了阒水之手。
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