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当前,高绍全自然不敢造次,他恭恭敬敬大礼拜道:“后学晚生高绍全拜见陛下。”“哦?”秦广王一番双目,笑道:“你们儒生不是一直说朕残暴吗?说朕滥杀无辜吗?怎么你不当面怒斥朕这个暴虐之君,反而以大礼相拜?”“腐儒之见而已,”高绍全一撇嘴,眼中尽是蔑视:“陛下深谋远虑,深知天下初一,六国遗民尚在,用重典治国,一并宇内,若行之二十年,必天下大定,到时陛下之二世继位,去重典、废苛法,行养民之策,则秦之天下未尝不能若汉之国祚悠长?惜哉,公子扶苏却英年早逝!”“哈哈,”秦广王大笑,虽然种种前尘都已成往事,不过偶尔忆起当年自己死后的种种事变,后世儒生抨击而来的骂名,他未尝不痛彻心扉,没想到今日却碰到个特别的书生:“好,说的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朕的眼光果然不差。”
秦广王手又是一挥,偌大的宫殿瞬间大亮,高绍全的眼前竟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沙盘,河北、河南、山西、山东、江浙、湖广、京兆、三边、江西、岭南、关中、河西、吐蕃、大理、西域…这偌大的沙盘竟是天下形势,秦广王负手而立,在沙盘边,他傲然道:“可看见华夏之万里河山?”高绍全点点头,只是沙盘却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代表大周的绿色渐渐退却,在东北辽东之地,红色越来越大,渐渐有席卷关外、虎视燕山之势,河北、河南、山东之地则色彩变幻无常,就连大理的蓝色也逐渐侵袭西南,吐蕃之黄色也渐渐有阻断河西、并吞陇右之势,高绍全突然觉得手脚僵硬,他知道那些颜色变换代表着什么。绿色每退却一步,则周之江山必少一寸,纷乱的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是流贼,辽东是契丹,而大理、吐蕃也是虎视眈眈,志在蚕食,周之江山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若是明春征辽东不能迅速结束的话?一个念头闪过,高绍全迅速看向了三边,三边在关中之北,三边不稳早已是公开的事实,若是征辽不能迅速结束,征兵征税必在三边,三边连年灾变,早已不堪,若是…到得那时候三边必然大乱,而三边一乱,则乱兵南下洗关中,取巴蜀,东进威胁山西乃至河洛京畿,而本已流贼四起的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很可能会突破两淮防线,到时候流贼荼毒江南,莫忘了北方还有虎视眈眈的契丹!
“哎,”秦广王也是一声长叹:“朕当年以百年修为换得郭荣六十余寿,没想到他的子孙竟然如此不肖!”“陛下托梦应该去找当朝天子或者太子也可。”从震惊逐渐清醒过来的高绍全不置可否,“呵?”秦广王嘲讽的一笑:“你当朕没找过你们的天子?他的回答是什么?是孤注一掷,这一赌注果然够大,胜则天下太平,败则华夏数百年无法再兴,他果然是孤家寡人,宁负天下人啊!”诽谤君父之言让高绍全很是不习惯,他自幼学的是诗书礼仪,念的是忠君爱国,对于天平帝的种种决定,他虽无法苟同,却也不会反驳,此时这秦广王的话语,却令他既感觉刺耳,又无法反驳。
“朕腹诽你的君父,是不是心里很不是滋味?”秦广王毕竟是冥界之尊,一眼就看出了高绍全的想法,也让高绍全有种无法挣脱的束缚:“当年陈胜吴广之流照样敢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这读圣贤书的,却是满肚子的忠君报国啊。”陈胜吴广正是亡秦之天下的始作俑者,然而听得秦广王话语中,却并无不甘与气愤,反而似乎带点赞赏,这是亡国之君的态度吗?高绍全有点疑惑,秦广王却是一笑:“你们前朝的那位太宗皇帝常说的一句话可还记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贞观政要》他这样的读书人根本不陌生,唐太宗以一州之地举兵反暴隋,百战成功,登基后深感隋末流民的力量,唐太宗时常警醒自己,勿忘隋亡教训,兢兢业业,君明臣贤,遂有贞观之治,“对呀,”秦广王颔首道:“朕之秦就是舟,朕之民即是水,朕之秦让民活不下去,即位贼,民之贼也,害民之贼者,虽匹夫亦可振剑诛之,朕不恨陈胜吴广,朕恨的是害民之贼而已。”
民之贼也,害民之贼,如同一把利剑震撼着高绍全的心灵,这些天来,他看到过大野泽里那些憨厚的所谓流贼,他也看到过横征暴敛的所谓官府,他见到过分粮救活细民无数的巨寇,他也见到过穷奢极欲、害民如草芥的世家,谁是贼?谁是寇?谁是官?谁是君?他一直有些迷茫,直到这“害民之贼”如当头一棒击中自己之时,高绍全才第一次感觉到心灵的震撼。秦广王见得高绍全如大梦初醒,突然一笑:“既然明白了,那你且回吧。”挥了挥手,身周的一切似乎迅速远离了自己,高绍全几度试图抓住什么,却如白驹过隙般退却,南柯一梦,似醒非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