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府州刺史韦绅就是一个老于他乡的洛阳才子,他是穆宗贞元年间的进士,出身名门望族,堂堂京兆韦氏子弟,自小长于金水河畔,少年聪颖,不过弱冠之龄就已名满京华,只是,他仅仅是韦氏旁支,自中进士至今已三十年,可谓是三朝老臣,却升迁颇为困难,年近花甲之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边州刺史。
不过,韦绅很满足,他没有太大的抱负,只想为国守卫着边疆,把自己的家族扎根在府州,凭着嫡房的帮助,他在府州刺史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整个家族也牢牢的扎根在府州的一亩三分地上,即使有一天,他弃世而去,自己的家族也可以在府州有一席之地吧?
七月的府州,天气已没有那么闷热了,韦绅敞着袍服躺在藤椅上,小孙子轻轻的摇着爷爷的椅子,喝一杯凉茶,翻两页泛黄的书页,很是逍遥,府州这些年也没什么大事,虽然契丹的朔州近在咫尺,三边却一直威胁着契丹人的西境,不敢两面开战的契丹人,不得已之下,只能与府州保持着一定的默契,从府州治所所在的静乐县直到朔州的宁武县,长达百里的防线,契丹人与周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空置,甚至契丹人还经常出入府州贸易,在契丹与大周绵延数千里的边境上,府州算是一个安静的特例。
无欲无求,混吃等死,这就是韦绅的理想,两个月前,他同样也接到了洛阳的勤王令,在听说洛阳被围,君父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时,韦绅未尝没有过冲动?他甚至两度亲自检阅府州边军,每每望着南方的祖坟,时常暗自垂泪。然而,在想明白当前的形势,韦绅还是放弃了勤王,且不说府州与洛阳相距何止千里,远水难救近火,他即使组织两三万勤王军,又如何能够顺利的抵达洛阳?更重要的是,这是王室内部争夺皇位的纷争啊!不管谁胜谁负,与自己这个地方官又有多大关系?大醉一场,通哭一场之后,韦绅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欲无求,待得南方传来勤王军相继兵败的消息之后,他又无比庆幸起自己的决定。
七月处的夕阳,温暖而少了几分夏的燥热,余晖斜斜的洒在身上,韦绅昏昏欲睡,“老爷,有客人来。”老管家韦三轻轻的摇了摇韦绅,韦绅缓缓睁开迷茫的双眼,怔忪了片刻,才算听清老管家的话,嘟囔道:“哪来的客人?随便打发了得了。”
管家没有离去,小孙子看看了韦三,轻声道:“三爷,爷爷累了。”韦三俯下身揉了揉小孙子的脑袋:“孙少爷,你先去玩吧,这次来的人,爷爷是必须要见的。”“哦。”小孙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放开摇椅,自出去玩了,韦绅已经恢复了大半神志,在韦三的扶持下,坐了起来:“三哥,来的是什么人?然不成是…”他指了指天,韦三与韦绅亦友亦仆,在韦家很受尊敬,就连韦绅都尊称一声:三哥,他指指天,自然是指是否是天子的人,毕竟洛阳战事危急,天子也大有可能四处派使要求地方官勤王。
韦三摇摇头道:“不是天使,不过也可以算是天使。”“什么意思?”韦绅被这句近乎打机锋的话给绕糊涂了,韦三道:“老爷,你见了就知道了,这个人老爷不得不见。”
韦绅还是很信任韦三的,既然韦三如此说了,那定是非一般的人物,点点头,由着韦三搀着去了书房。
座上早就有一人坐在那里,静静的品着茶水,那一举一动之间的闲雅,自有一种世家公子的风度,韦绅双目一亮,这样的人品,定然是只有世代书香的贵介子弟才会有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那白衣公子怔了怔,回首看见跨进书房的韦绅,连忙放下茶盏,直起身子,躬身大礼道:“侄儿见过韦七叔。”
韦绅在京兆韦氏行七,年轻的时候士林称为韦七,若是通家之好的晚辈称呼他一声韦七叔倒是的确不为过,这尚未蓄须的青年,应该才不过二十五六吧?文质彬彬,落落大方,韦绅见了也很是喜欢,连忙上前扶起,各自落座之后,韦绅才缓缓的道:“贤侄是?”那白衣青年离了座,又是一礼道:“小侄乃是前内阁大学士、蓟辽总督高文忠公第三子,草字显宗,在家行七。”
韦绅眼皮微微一跳,高文忠公的儿子,那就是广陵高氏的嫡子了,论起来他们京兆韦氏与广陵高氏还是世交,这声贤侄七叔到也算是称呼的结结实实,只是…据他所知,这位高家七郎应该还在前套领兵安抚流民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府州?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他抿了一口茶,笑呵呵的道:“如此说来,七郎在家的排行与我一样呢,也算是件巧事了。”
高绍全也是浅浅一笑,他知道韦绅此人最是明哲保身,这次他亲自来府州,也没指望能两三句话就能劝得韦绅豪情万丈,拱拱手道:“侄儿怎敢与七叔相论呢?侄儿幼时就风闻当年七叔名满京华的风姿,没想到今日在此竟有缘一睹。”他此话倒是的确没有说错,在他幼时,韦绅在士林还是很有些声誉的,直到最近十年,因为常年在外任官,又是极北的府州,韦绅的名声才渐渐为后起之秀取代。
这是韦绅最为自得之处,他科举只是三甲进士而已,不过在士林的风声却是盖过了大部分同年,听得高绍全一句赞誉,虽然知道有几分是在吹捧自己,他还是很是高兴的,轻抚着稀疏的山羊胡须,眯着眼笑着说道:“不过是老友们给的面子而已,世侄过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