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内侍抿紧了唇,一声不出。他此次上高台,本就有一个隐密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被帝君视为洪水猛兽的天官霜华,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
笑声渐渐低沉、诡异。
仿佛春蚕结茧,彩蝶成蛹。黑色气息缠绵悱恻,渐渐在霜华的周身凝聚、流动。男子年轻俊朗的五官渐渐模糊。只看到浅浅的轮廓,忽明忽暗。他如水的清眸,一分一分地变红。在那团黑色煞气之中,散淡着幽幽红光。
笑声且住且停,霜华的血肉之躯,已融入黑雾迷漫的突兀个体。红光在此间闪烁,拨不开重重迷雾。那个体渐渐成形,以巨人的姿态屹立,他慢慢转身,只望向一个方向。陈内侍忽然觉得,那样幽幽的赤色光芒,仿佛囊括了世间最阴暗的一面,肃杀、喋血、暴戾、不祥。
黑色的飓风平地而起,遮蔽了月之光华。方圆数十丈内,所有活动着的物什,全部浮在空中,劈波斩浪般地碰撞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就在这黑风之中,一团黑影冲天而起,瞬间来到陈内侍的面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秒,黑色的长手伸出,准确地,扼向陈内侍的咽喉。
陈内侍的脸色陡然苍白,阴沉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光。他再也想不到,霜华的动作会如此迅捷。
然而,就在那只手,接近他的一刹那,明明伫立着的人,忽然轻飘飘地后退。他身影斜斜,就如断了线的风筝,没有点,没有目的地疾退。迅若闪电,疾若流星。只片刻间,十余丈的距离已在身后。
那,已然是人的极限。
世人皆知,帝君身侧的陈内侍,自少年起,就长随帝君身侧,须臾不离,却没有人知道,他本人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
掩光华于黄尘,大智若愚,不啻为人世生存的最高法则。显然,人老为精的陈内侍,深谙此道。
然而,不管陈内侍的速度如何迅捷,那只黑色的大手,始终如影随形。甚至已缠上了陈内侍疾退之中,飘荡的黑色方衣袂。
陈内侍神色不动,在去势将尽之际,忽然如一只黑色的巨鸟,长身而起,瞬间又后退数十丈。
苍凉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戏谑,那团黑影淡淡地说了句:“所谓真的不露相,说的就是陈内侍罢,如此身手,就连名剑门的名未央,想来都甘拜下风罢!”
陈内侍神色不动,只是疾退,然而,在听到“名未央”三个字时,他冷定的神色,忽然出现一丝奇异的波动,身形也滞了一滞。
说是迟,那是快,只是一滞,黑影已在眼前,在他前力已竭,后力未发之际,准确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咔喇喇”的声音,诡异地响起,对上了赤色的眸光,陈内侍的脸,陡然变色。
“原来,陈内侍,也有不为世人知道的秘密呢!”“桀桀”的怪笑如夜枭的悲鸣,带着令人战栗的杀气。那团黑气,流转如天际云烟,淡的、浓的、团团涌涌,层层叠叠。
红目灼灼,在其间闪闪点点,无形煞气,似要将陈内侍生吞活剥。
粗而重的话音,伴着“咔喇喇”的指节响声,在空荡荡的高台上回响:“那,又为什么,要对我提起他?”
陌生的声音里,长长短短,冷淡的、戏谑的、嘲弄的、愤怒的、悲哀的,绝望的,此起彼伏。
为什么,要提起,那个枉死的人?
霜华怒吼着甩手,陈内侍的身体,如风中落叶一般向一侧飞去。就在他要跌在一侧的玑衡上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陈内侍吸了回来,黑色的长手,又扼向了陈内侍的咽喉。
果然,那样的力量,非人力可以憾动。非“那人”不可抑制吗?陈内侍苦涩地淡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将所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人,碎尸万段。”长长短短的声音忽粗忽细,忽而似钝铁交错,喑哑沉闷。忽而似冰落寒泉,刺耳清脆;忽而似忽而又似幽远山谷的回音,带着奇异的颤抖。
伴着一阵奇异的吟唱,巨手一分一分地收紧。有若有若无的血丝,从陈内侍嘴角渗出,他的面色,已转黑紫。
伴随着疯狂低沉的笑声,仿佛闻到了血的味道。黑影里如血的红眸光芒大盛,缓缓地,另外一只巨手也伸了过来,扯住了陈内侍的右臂。
他甚至知道,片刻后,这洁净的高台之上,又多了一堆碎肉,而他的体内,又因鲜血的滋润,多了一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