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是在那个冰窟之中,在仿佛千年不散的寒气之中,悠悠地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竟然能动了。插在心口的十八支冰柱消失,那封锁住他身体的千年玄冰,也正在消失。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平日的灵活,还有温度。他诧异起身,走出冰雪正在消融的山洞,还有正逐渐坍塌消失的巨大的冰柱。
冷言当然知道,那些冰柱里,究竟封印着什么,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被封印在一个巨大的冰柱里面。可是,就要解脱了么?又是谁,能用这逆天之术,将他们这些注定永生都不能解脱的人,尽数的放出……
冷言脚踏冰雪,在那一片洁白晶莹上站定,用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的眸子,开始茫然不知所措地四顾。
心中,疑云淡生,心中,迟疑不定,冷言仰望长空,却看到日光,正毫无阻挠地从云层之上,倾斜而下,却只看到,天宇之中,有隐隐约约的王气的逐渐消散,还有那墨云的解脱……
王气的消散?戾气的解脱……
那,可是人王最终和天地化为一体,所有雪谷的邪魔得到解脱……
那,需要何种可以动天地,惊鬼神的力量?那,又需要多么至高无上的慈悲的化教……
冷言的心里,忽然之间,就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念——难道这个尘世轮回里,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巨变么?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到这一种的话,那么,就只有上官家的圣女上官初——可是,上官初呢?她早已在数百年前消散,残缺不全的灵魂,也早已进入轮回,早已不知道几世为人……那么,除了至高无上的上官
家血脉,又会是谁,能做到这一切?
上官家血脉……忽然之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言的心,痛得忽然无法呼吸——希望,不是他所想到的答案,希望,事情并非他想象有那个样子……
刚刚从天劫中解脱的冷言,刚刚恢复了几分体力的冷言,脸色蓦地变得比雪还要惨白。下一秒钟,他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身形一动,整个人,就仿佛红云一般地扑起,瞬间就站到了雪谷的最高点。
只见漫天的黑气,已经消散了,那些得到解脱的灵魂,那些已经被净化了的灵魂,正化为万点星光,冉冉升空,然后,在进入轮回之前,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
是的,女子……
冷言凝眸一看,只见一抹暗红的身影,正在卧在冰雪之中,呼吸微弱,奄奄一息。虽然距离极远,可是,冷言却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女子,身上的血,早已流干,这女子,生命早已走到了尽头,这女子,在用她自己的解脱,来换冷言的一生的心痛——有那么一刹那,冷言几乎想要杀了自己……
“女人……”冷言大喊一声,身子疾风般地扑起,然后,那抹大红的衣衫,仿佛红云一般地向前,迅雷不及掩耳。只下一个一瞬,就来到上官冰浅的面前:“女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若说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能做到的话,那么,就只有这个女人……
就是这个女人,才会傻到,为那一身事不关己的江南烟雨,最终覆了天下,完全不管,所有的容华谢后,换他一生的山河永寂。
就只有这个女人而已……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长别之后,泪流满面……
可是,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这个女人,又是何其的残忍,她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永生的、灵魂的不安啊……
上官冰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望着冷言,绽开一抹虚弱的微笑,唇齿呢喃之间,终于有几个字眼,几不可闻地吐了出来:“小言,还好,我没有丢了你……”
小言,还好,我没有丢了你……
小言,我宁可我们不曾相濡以沫,却但愿我们从来就相忘于江湖。
身边的冰雪逐渐融化,这个虚无的空间,全凭人王的念力形成,人王消失,那么,这里的一切,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冷言确定上官冰浅还有气息之后,眼看成片的冰雪扑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两人淹没,冷言一把抱起上官冰浅,一边左右躲闪,一边握住她的手,急急地说道:“女人,不要说话……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女人,不要说话……
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因为,你要保持体力,你要坚持到我们可以离开的之后——因为,我还没有准备要失去你,所以,请你,请你,不要这么轻易地放弃……
然而,上官冰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淡泊如明水的日光下,雪光之下,她的脸色,因为严重的失血,而变得极其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用眷恋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冷言,有一抹解脱一般的笑,始终浮在唇际——还能看到小言,真好……他们还能在一起,真好……
感觉到生命的迹象,正从她的身上,慢慢地消逝,上官冰浅吃力地反过手来,握紧了冷言的手,慢慢阖上眼眸,将最后的心愿,直送到冷言的心底。
小言,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那么,剩下的路,还要靠你一个人走下去……
请你帮我,请你帮我……
请你帮我,将这具身体,还给安洛夜,务必要请他要好好地珍惜,好好地珍惜这一个因为爱,而甘心嫁给他的女人……
小言,请你帮我,请你帮我去看一眼冷昊,然后,助他……
助他……
怎么会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