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世事真的很奇妙,秋玹。无常,且奇妙。”
代表着绝对天灾代名词的女人抬起头来看她,依然是记忆里那个光而不耀的模样。洛水笑了笑,“怎么样,我的语言学得还可以吧。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再踏足小世界了,但是有些东西总还是没有忘记的。”
梦魇遥遥拉着小璐站在一边,时不时用警惕目光打量着瘟疫。
出乎意料的,洛水模样的女人孤零零地坐在尼罗河三角洲的中部,大半个身子背对着人群望着河流。她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一个对应行刑官,更没有同伴,就好像是那时候第一次见到洛水时候的样子。
身处于科学院看似众星捧月,实则依然孤独。
“瘟疫不会是自己把自己的行刑官给那啥了吧。”小璐跟梦魇站在一边窃窃私语,“老梦你是不知道,当时瘟疫在那个试炼场里凶得很!跟了自己多少年的同事说杀就杀,直接放水差点把世界都给淹了。”
“你没有动过位置。”秋玹没有接她的话茬,“他们说瘟疫从藏身地点到降临之后就一直待在尼罗河三角洲,再也没有移动过。”
“那又如何呢?”洛水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足尖被河流打湿,“大家为了让一个‘胜利者’诞生已经将规则改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是走完全部的十三个区而已。你看啊,秋玹,现在我们所有的支配者都迫切需要一个赢家来接收我们所有的情感,你猜祂们是怎么称呼这种弱点的?”
“污秽。”
“祂们叫这种诞生的人为情感为‘污秽’,是肮脏的,多余的,不该出现的,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你不觉得这种形容描述很让人熟悉吗?”
秋玹盯着洛水那张和光同尘的面孔看了一会,也走上前在河岸边缘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秋玹道。“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理解那种情感了。无论是作为瘟疫之源也好,那条名为洛河的母体也好……或许,你现在就可以把你的‘污秽’给我。”
洛水转过头来看她。
“反正你也不在乎最后的赢家是谁不是吗?”秋玹道,“把你的弱点给我,你继续当你的支配者,直到赌注的最后,你或许作为旧神消逝,或许从此坠落在世间当一个普通人——谁知道呢?”
突然洛水笑开,依然是一个乍眼看上去温柔无比的笑。
她朝秋玹伸出一根手指,伴随着梦魇惊慌地“小心快躲开!”的叫喊声,她身后的河流蓦地咆哮翻滚起波涛怒浪!
冲天的河水裹挟着万钧之力势不可挡地迎面朝秋玹袭来。那再也不是曾经另一个文明所依赖信仰的母亲河了,在洛水的手中,哪怕是最温柔的水流也会变为世间最凶狠的狂浪,咧出獠牙露出自己最本源凶狠的姿态。
祂依然是记忆中,那个凭一己之力毁灭也重生了整个蒸汽时代的洛水。
秋玹直面着尼罗河的狂浪,滔天巨浪卷起的飓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耳畔全是河流的激荡,分不清另一头的怒吼是出自梦魇还是小璐。
秋玹站在滔天的浪潮中,隔着水流看着洛水朝自己笑。
她甚至没有挣扎一下,就如同那一天在科学院的夜晚,在洛水说出那句“秋玹,你是一个奇迹”之后,所席卷而上的、温柔而包容的水流。
洛水伸出那根手指,隔着水流轻轻触在她身上。
“我一直在寻找一条河流。”洛水这样说道。
“我希望那条河流能够洗去我身上的污秽,能够包容我的一切,能够容纳、接受、认可我的整体。在无数个数不清的小世界里,我寻找了许久许久,瘟疫也遍布了那些土地,直到土地感染衰败到极致,又从中新生出新的土壤。”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从来都没有这样一条河流,因为我即是河流。”
“而你,秋玹,你也同样拥有一条河流。”
秋玹身处于水流包裹的中心,她能够清晰而最直观地感受到洛水此刻的情感,支配者此刻,那些她再难领悟到的复杂缱绻到极致的感情。
“所以我不能把我的‘污秽’给你。”
洛水隔着狂浪,隔着尼罗河,张开双臂虚虚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但我可以给你一条河流,一条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河流。”
秋玹被尼罗河环抱着,被洛水环抱着。她站在世间最狂暴的河流中,感受到瘟疫最缱绻柔软的情感。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洛水跌进了河流,变成了河水的一部分。
她知道瘟疫不会就这样死去,或者,“死去”这个词根本就不配瘟疫。
洛水不过是回到了祂最初最本源的样子,支配者最开始诞生的本体,不过是复制体地球上的一条河流,不过是万千个小世界中无数条奔流不息养育万代的母亲河。
秋玹攥着拳头用手指皮肤摩挲着自己的手掌,在瘟疫空间里,大片大片机械的锈斑开始脱落。干涸的河水流经了整片工业金属的骨架,象征着蒸汽时代科技革命最伟大结晶的巨兽开始复苏,锈色的花朵开遍了土地,伞状的小机器人在巨人肩膀上蹦跳,过往科技时代的荣光从奔流的河流开始复活。
她眼见着面前奔流而过的河流,眼见着洛水的一部分在同自己做着最后的道别。
光明神尘封枯朽的心似乎裂开了一个缺口,从裂缝外面,带着暴烈的温柔缱绻融入了进来。从此,秋玹再一次能够重新体会到这种名为“温柔”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