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上,心思重,连夜的梦,一直到拂晓。
五更要点卯的,鸡鸣就得起来,洗漱换衣裳出门,那时候天还蒙蒙的。外面早有轿子候着,她提袍下台阶,抬起头一看,灯笼光照亮的地方站着个人,穿着麒麟补服,戴红缨结顶的帽子,十分耐心地盘弄一个蜜蜡手串。回龙须的穗子拂在手背上,那玉色不及他的皮肉来得白皙细腻。人也是温和从容的,还没说话便先笑了。
颂银心里一暖,她昨儿念了他一夜,没想到他今早就来接她上值了。她迈出去,他在底下探出两手,像大人接孩子似的迎她。她也是傻了,直嵌进了他怀里,边上还有轿夫呢,也不避讳,温言絮语问他:“多早晚来的?吃了吗?”
他说:“来了没多会儿,我这两天太忙,算了算有十九个时辰没见你了,这不成。昨儿夜里做梦还梦见你,说你骂我没良心,不关心你,今儿不管怎么样都得来见见你。”
真是奇怪得紧,难不成两个人真是互通了心意,她一念他,他那儿就知道了?起先还有点悬,见不到想这想那的,等见了面那些不确定就全没了,满眼的他,心里平静得水一样,即便有波澜,也是被他搅动的。
他虽贵为一品了,偶尔的孩子气还是没改。说他爱下厨,他有这方面的特长,以前想好了拿这个拢络媳妇儿的,一刻没忘。掏了个纸包塞在她手里,“我知道你早上不愿意吃东西,这么着多伤身啊。我起得早,做了一盘火茸酥饼,你坐在轿子里用。”
颂银把纸包儿托在胸前,打开一看,那点心还是热的,烘烤得又精细又漂亮,淡淡的奶香味飘起来,直往鼻子里钻。她仰脸笑,“多谢容大人了,我还没恭喜容大人荣升呢。这会儿家里两位一品大员,可着京城问,没谁家有这么顺畅的仕途了。”
他低头一咧嘴,“还不止,将来小佟总管接了内务府大臣的印,我们家就多加一位正二品了。”
她红着脸轻笑,“说起这个,我阿奶昨儿发话了,等六爷大婚一完,你瞧什么时候方便,上家里提亲吧!”
他们的交流从来没有拐弯抹角,有什么直说,大清早的,就把容实震得找不到北了。他愕然说:“老太太答应了?”反应过来心花怒放,“老太太真是太体人意儿了,我天天盼着呢,没想到这就答应了。我……”他开始转圈,左右找他的长随,胡乱挥手说,“别跟着我了,回老太太去,让她赶紧看看礼单,有遗漏的没有?数够不够,不够再添点儿,预备着迎少奶奶。”
长随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得了令嗻地一声,人已经蹦上了马,挥鞭走远了。
颂银看这情形不由发笑,“怎么一点就着了?眼下那么些事没办呢,别急在一时半刻。”
他说:“甭管多少事儿,什么能比我娶媳妇儿更要紧?朝廷的机务可以慢慢办,媳妇儿跑了就不是我的了,我又不傻,赔本买卖从来不干。”他扶她上轿子,一手打着轿帘,脸半掩在虫草纹锦幔之后,有种羞怯又兴奋的神情,“我给你扶轿吧,正好说说话。”
颂银尴尬道:“连我的丫头我都打发了不要她扶轿,怎么劳烦容大人呢!”想了想还是下轿来,“咱们一块儿走进东华门得了。”
时候还早,离紫禁城又不算远,走过去不过两盏茶工夫,便叫退了轿夫,两个人在昏昏的晨色中相携前行。早起做买卖的商贩已经忙着开铺门了,到处能听见卸排板的声响。颂银和他打趣,“你升了官儿,该庆贺庆贺,家里打算摆宴吗?”
他背着手仰脖儿长叹,“这会儿算是临危受命,有什么可庆贺的。我倒不要紧,横竖和豫亲王是冤家对头了,不怕得罪他。你呢?你阿玛怎么说?”
颂银道:“我三妹妹在宫里,不向着皇上,让玉怎么办?况且还有你,旗主子也得靠边站。皇上昨晚招了内阁大臣,不知道最后怎么议定的……”
她是说者无心,他听者是有意的,意气风发地笑起来,“旗主子靠边站,这话我爱听。以前他是超品,我是二品,差得远了点儿。现在我升了一品,你知道我最高兴的是什么?不是当了大章京,光宗耀祖了,是不比他差多少,就算和他上阵打擂台,也不必谦让着他了,我愿意就撂他个四脚朝天,多痛快!不过你也别担心,平常我不能和他硬碰硬。我是依旨办事,不算公报私仇,至多下点儿绊子,叫他吃点儿暗亏罢了。你说要庆贺,是该庆贺庆贺,明儿咱们俩吃席去吧,那桌菜延了一个多月了,老放着也不成。”
她嗯了声,“我今晚上值夜,明儿中晌就下值了,你呢?”
他说:“我休沐,不过万岁爷眼下火急火燎要调拨上两旗侍卫,打算把镶黄旗的人遣到太和殿以南,所以这阵子没有以前那么松散。我中晌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出去。吃完了你回家,我再上宫里来。”
“那你多急呀,要不再等等,谁也不稀图那一顿饭。”她没说得太透彻,其实就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吃了饭说说话,不急不慢的才好。
他们之间不像寻常的男女,总是匆匆的,连花前月下都抽不出空来。他目前是新官上任,当统领那会儿只管自己那一片,现在当上内大臣,整个紫禁城从南到北全归他调度,比往常更忙碌了。他觉得有点愧对她,“妹妹啊,我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