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吁了口气,“回头我打发人给妹妹送些盘缠,或回房山或在别处置一处房产吧,别在容家呆着了。如容如今家风雨飘摇,万一坏了事,倒连累妹妹一家子。”
在场的三个人目瞪口呆,他这是不顾脸面轰人了。怡妆抹着眼泪转身往外,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孽障孽障地数落着,赶出去挽留怡妆去了。
容太太却没走,和儿子楚河汉界地对站着,气闷了半天说:“我同老太太也裁度她的出身,她进了‘门’不过是个偏房,往后你再寻中意的,我就不信满四九城,找不到一个及颂银的。”
他知道多说无益,别过脸道:“我没想过三妻四妾,我只要颂银,请娘想法子替儿子说服老太太,儿子要娶她。”
容太太失望至极,“你是大祸临头还不知悔改啊,我眼下真该去哭绪哥儿,要是他在,好歹能劝劝你,不叫你这么着糊涂到底!”
他气走了‘奶’‘奶’和母亲,怔怔站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凿子撂下,觉得苦闷且伤心。换了官服上值,留在家里反倒一人一个主意地干扰他。
内务府离东华‘门’很近,他穿过夹道进后‘门’衙‘门’,问小总管在哪里,苏拉说:“长‘春’/宫成主儿染了风寒,月华‘门’上太医瞧不利索,请了旨意通知内务府,要上御‘药’房传医正,小总管得过去盯着。您上耳房先坐会子,说话儿就回来的。”
他茫然点头,却没有进耳房,慢慢踱步,踱到了随墙‘门’上。向北看,一片杳杳的红。天气越来越冷了,夹道里的风大,吹得人鬓边生凉。她必然也听说了他和豫亲王布库的事,不知她是个什么态度。他有些担忧起来,如果她怪他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然而踏出去了无法挽回,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
颂银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是铁锈红的,丝丝缕缕的浮云飘‘荡’着,像伤口上凝结的白膜。
苏拉上前‘插’秧,“先头容大人来找您,遇上您没有?”
她摇摇头,“没见着。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个多时辰了,可能等您您不回来,这才走了的。”
她站住脚,呛了口冷风,噎得满眼的泪。抬手擦了擦,颊上冰凉一片。慢吞吞回值房换衣裳,今晚不用上夜,这个点该出宫了。
出东华‘门’,天正擦黑,远远有两盏灯笼在筒子河那边闪烁,她也没留意,大概是接她下值的轿夫吧!她从桥上过来,那两盏灯迎上前,挑灯的冲她打了一话。”
她皱了眉,“你们是什么人?”
长随打扮的人往南一指,龙爪槐下停着一‘门’轿子,她凝目细看,轿檐下燕飞翩翩,应当是‘女’眷用的。
她走过去,才要开口问,轿帘打起来,帘后‘露’出容太太的脸。她吃了一惊,“太太怎么来了?”
容太太和煦笑着,“你当值忙,入冬之前不得空闲,上府里又不方便,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只好来这里等你。”
颂银心里明白大约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提亲,没有去佟府不方便的说法。其实她今天也在反复考虑,究竟接下来的方向在哪里。家里老太太冷了心肠,容家这头又懈怠,这回来少不得是做了断的。
果不其然,容太太好言好语说:“今天容实和豫亲王布库的消息传回家,把家里人都惊坏了。老太太上了年纪,经不得这样的吓唬。要是爷们儿寻常过招倒罢了,可容实伤了豫亲王,再联系前两天的事儿……叫人心里怎么想呢!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凉阵子,我和容实也说了,他自然不肯听,我想来想去,还得来托付你。你姐姐给了我们家,我们拿你当自己闺‘女’似的,有话也不避讳着你。容实自小荒唐,到大了,拜了官,这两年才渐渐有了人样儿。可他是个炮仗,一点就着的主儿,这么下去仕途还是其次,怕就怕他惹祸上身,到时候扑不灭那火星子。二姑娘,你是聪明人,天下父母心,你一定能体谅咱们的。我不是让你们就此一刀两断,是略缓缓,少见面,等事情放凉了再议婚事,不知你等不等得?”
颂银心里都明白了,问姑娘等不等得,根本就是了断的谦词。她虽不像平常姑娘,到了年纪就着急嫁出去,但是既然两情相悦却迟迟不下聘,她要是说愿意等,岂不是傻了?
她心里发酸,含着眼泪,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她想表态,可越是着急越是缓不过来。
“我……”她觉得肠子都打了结,针扎似的疼。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叫人找上‘门’来回绝,脸面果然成了抹布。还是家里老太太说得对,越卑微,人家越不拿你当回事。现在还能怎么样?死乞白赖的事她做不出来,就这么完了吗?两家结亲不是单纯的小夫妻过日子,关乎整个家族。牵涉的人越多,要顾及的也越多。她顺了口气,慢慢点点头,“我能体谅太太的苦心,这程子事儿一桩接一桩,莫说您,我自己也觉得烦忧。我是个姑娘家,我尽自己所能各处周全,但有些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到了这一步,我无能为力,太太说得很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能避一避也是对的。”她一手撑着轿杆,身子都在颤抖,有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