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仙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扣门的力度,判断出是给门外的人一个“进~”还是一个“请进”,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给她取名“仙女”的原因。
我应声推门进入,办公室坐着三个人。
背向门口而坐的女人叫蒜头,与她并排正襟危坐的男人叫地中海。分别是我们部门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仙女坐在他们对面。
我走过去的时候,仙女仍在埋头细看一份文件,等我走到办公桌旁,脚步声刚停,她头也不抬的举起一只手至半空中,很随意的打了两个拍子。
这是她惯用的手势,意思是让我在边上等着。
“这个方案,你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
仙女放下手,一记锐利的目光,从沉闷的文件上疾风骤雨般,将她面前的二把手三把手一扫而过。
“呃,问题有点多,我交代过要好好修改。”
回话的是蒜头。
这个四十有三的女人,又矮又胖,却生了一张很女人的脸。因她性格中藏着狡诈与天真,久而久之,与她共事的女人记住了她的狡诈,与她共事的男人却惦记着她的天真。于是,她成了一个令女人厌恶男人喜欢的女人。
“我看是看了,也跟我的组员说过了,但他们不改,我也没办法。”
这位就是地中海。
今年同是四十有三,身为一个男人,中年秃顶是他永远的痛。而他这套“没办法”式推诿,却是我们这些底层百姓心中永远的痛。
“没办法不是理由,下班之前,你们重新交一份过来。”
仙女,四十五岁,有着高挑的身材与俏丽的容颜,一年前从单位二级机构升任本部门一把手。在我们面前,说话刻薄脾气暴躁;在领导面前,却有“百灵鸟”之美誉。
“出去。”
仙女将文案往桌面上一掷,语气冷漠。
蒜头微微一笑,起身拿过文案优雅的转身离去;地中海腿一抖,椅子与地板吱嘎吱嘎。身为一个局外人,我都嫌刺耳,无怪仙女眉头皱得跟坨牛屎一样臭,地中海后背一抖,立刻弯腰将椅子扶住,走得轻手轻脚。
“什么事?”
蒜头跟地中海刚出办公室,仙女才抽空横了我一眼。
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呃,主任,我,我昨天注册结婚了。”
“呃~”云淡风轻中,仙女微抬着眼皮:“什么时候办酒?”
“我和我丈夫商量过了,我们不办酒,打算旅游结婚。”
“你先去人事部将你的情况如实汇报一下。至于婚假,你什么时候把条子递上来,我什么时候给你批。十天,一天都不少你的。”
呃,仙女今天仙气十足吖。
“谢谢主任。”
我道完谢,从仙女办公室出来后,立刻动身前往人事部,中途却被毛毛虫叫住。
“伍姐,那个……先恭喜你。”
毛毛虫今年三十一岁,她的父母赐她姓毛名铆,我们这群同事顺水推舟送了她个字:虫,故名毛毛虫。明面上,她是挂牌文职人员,实则是部门的跑腿小妹。
“仙女……仙女要我来问问,伍姐你是立刻休假,还是打算缓几天?”
“为什么要问?有新的工作安排?”
毛毛虫滚圆滚圆的脸上划下一滴汗:“呃……不是。”她尴尬的咽了口口水:“仙女说,明天要召开部门临时会议,如果你打算缓几天再休,那明天的会上,你得准备一个情况说明,最好是充满悔意的;呃,如果你立刻休,就等你休假回来再进行。”
能让你看个开头就把结尾猜到的,那是晚上黄金八点档的狗血剧,不是仙女。
小时候,我们被藤条无数次教导,不要轻易挑战父母、老师、长辈的权威,好不容易长大成为父母一辈,以为有了权威,却又被生活教训得死去活来。这才明白,岁月能让你增长的东西叫皱纹,不叫权威。
我咳嗽了一声:“那就……后天开始休吧。”
鉴于仙,我不得不牺牲午休时间,开始准备我的忏悔感言。菜菜子的电话来得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伍小柒吖,你真的长大了哈,翅膀硬了呦,骗老太太骗得脸不红心不跳呦。你这小没良心的,真当老太太是你养的狗哦,隔三差五牵出来溜达溜达。老太太告诉你哈,你要再这样呦,老太太干脆卷起铺盖上你家哈,吃你的住你的,天天给你念经哈。”
我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是老太太你丢人现眼,拽着别人家的女婿往家里跑,你的嫡亲女婿会气到跟我闹矛盾?你要来我家念经是吧,行,你来。正好我刚请了假,准备动身前往北京给你嫡亲女婿赔礼道歉,这会子,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念经守门的老太太。”
“哎呦呦,伍小柒哈,你以为老太太我是第一天跟你认识吖,还跑到北京去给人家小姜赔礼道歉,就你那副德性哈,跟长了条尾巴似的,二十年前就翘到天上忘了下凡啦。还去北京呦?你是成心想把老太太笑死吖。北京那里住着一个谁,老太太我难道不晓得哈?我告诉你吖,伍小柒,你不小了吖,不要整天只知道玩吖乐吖的。你说说你哈,人家有儿有女还有老公热炕头吖,你一个孤家寡人跑过去算什么啦?也不晓得害臊吖。”
我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妈,挂了。”
听说,古人有结婚冲喜的讲究,为何我结个婚,不是悲就是泪?
下班回程的车上,我偷偷塞了一包软芙蓉给陈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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