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最后一刻,他终于转过头,前方是永恒的毁灭,背后是无情的东风。蔚蓝的海面起了褶子,直往天上涌,礁石滩上那一抹娴雅的颜色模糊成了一团朦胧的光,仿佛是多年前,他和她的那一片澄黄的阳光,百转千回,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尽力给她喜欢的一切,从前,草莓奶茶,草莓蛋挞。到后来变了,宝石钻戒,名誉荣耀。他依她,他什么都依她。
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他用三年追逐,提前高考南下沪州,他考上沪宁大学后,彭若容在病房里告诉他,他是易清远的儿子,林氏在欧洲的毒品生意在被易清远无声架空,他可以是易清远的代理人。
可他不打算要这一切,他不动易清远留下的那笔钱。他勤工俭学大海捞针,直到最后眼见她和易与谦在那个傍晚杨长而去,偏偏是易与谦,这样让他明白了金钱名誉的重要。
但要是他早易与谦那么一步,他一直追求她,她也许会答应,然后他可以为企业做翻译,每个月有稳定的收入,就可以养她。他什么都依她,她也许又会迫于生计和他结婚,可将来若是有了个孩子,日久生情,日久见人心,他多少能得到她几分真心,也好过这样,在虚伪欺骗中自欺欺人。
但他是又用了四年怀念,哪怕她忘了,哪怕他其实一直都不重要,他也要把她抢回来,用金钱把她栓在身边,她为了名誉利益和他在一起——他也知道她不快乐,她提着一口气忍受他,她总是做噩梦,所以他只能小心地抱着她。
哪怕是假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海洋之心,哪怕是假的,也是痛的。曾经她留下了一块白水晶草莓挂坠,用鲜红的丝线拴着,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银莹剔透的白水晶带着真切的暖意。
可不知怎的,那块白水晶弄丢了。
这样,哪怕再华丽的湘妃帘,也难叫现在的她相信,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爱情。
他借电影试探过她,是他来晚了,明明能猜到结果,总是咎由自取。
最后也想慈悲一次。
年轻人的爱情又是那么自私,打定决心不让她知道不让她难过,却还是忍不住告诉她。也许再过十年看,这样非常愚蠢,但一切就要结束了,烟花也将在繁华中定格,又是无尽的夜晚,她会不会冷呢?
“崩!”一声巨响,湛蓝的海面上绽开十几丈的水花,火光在无数水珠中若隐若现,声浪从水花里往四周呼啸,天幕上的云连着海湾上的树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澄黄的阳光终于从海天一线的云絮里落下一缕,然后一寸寸地流泻,直下三千尺,从更远的天边移动到这头,殷红的血渐渐散开,如同海面上缂丝绘的满院罂粟,又似残阳如湘妃帘缓缓卷起,这样明媚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把这一番景象带到海湾的礁石滩上。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一如湘妃帘卷起时的那种麻木。
就像她说那样的一生相伴时,他是想说:“我依你,我什么都依你。但我也想慈悲一次、卷起爱你的时光。”
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海前,他依稀又看到了那片温暖的秋光,他的小郁眉眼弯弯,明媚如花开千树。握着那块白水晶吊坠,他遵守约定为她拉了个帘子,是平金孔雀羽线绣竹叶的两扇湘妃帘,他还是踌躇地开了口,她也和他说:“我爱你。”
异口同声。
可是他的世界也随之永寂——原来这样明媚的阳光,仍只余了一卷湘妃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