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吧,为师授业多年,弟子之中,你天分不算高,但胜在性子耿直,心地淳厚。”杨老夫子阅人多年,岂又听不出李旭话语中的不甘。有心再指点此子一次,语重心长地说道:“恐怕你将来吃亏,也要吃在这耿直与淳厚上!须知人生充满变数,是非善恶,俱不在表面。眼中看到的未必是事实,亲耳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看了看李旭茫然的脸,老夫子知道自己此刻说这些话,为时尚嫌太早。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李旭毕竟才十四岁,有些话他根本听不懂。有些话即使他能听明白,没有相应的人生波折,他也无法领悟到其中真谛。
人生就像一坛子酒,经历过岁月的发酵,才能酿出其中甘冽味道。少年人就如一坛新焙,即便再是精粮所凝,甘泉所制,依然要带着几分摆不脱的青涩。
“弟子日后若有所得,必登门来求教!”李旭亦是心思剔透之人,笑了笑,脸上带出了几分讪讪之色。
“若能来,则早来。过了明年,恐怕为师的安稳日子也到了头,该动一动了!”杨老夫微笑着摇头。
“师父难道要去远游么?还是应朝廷之聘?”李旭不解地追问,完全没看见杨夫子笑容里透出的淡淡苦涩。
“也是为师命中该有之数吧。毕竟我曾受人之恩!”杨老夫子继续摇头,终是不愿把话说明。
“那是,师父曾经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必相报以涌泉!”李旭顺着夫子的话回答。
“此语未必尽对,但人生在世,心中羁绊又有几人挣得脱!”老夫子大笑几声,故意把话题岔到了他处,“不提,不提。尽人力,安天命而已。趁你今日还未出我门,咱师父先论一论这东征胜败之道!”
“师父是考我么?”解脱了心结的李旭笑着反问。他昨晚曾经听父亲说此番朝廷为了东征下足血本。现在已经开始筹备粮草、衣甲,明年春天征集举国青壮,冬天或者后年春天才正式开拔。以他的理解,这么大个国家,耗费两年的时间来准备一场战争,断然没有战败之理。但今天在夫子口中,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论断。
“先生莫非不看好这次东征么?我听父亲说要明春征兵,后年出发。朝廷如此充分的准备,想必是谋定而后动,怎会奈何不得一个小小高丽?”按照平日师父所教,反复推敲了大隋与高丽之间的实力差距,李旭依然得出同样的结论。“我有备,攻其无防。我军械精良,兵多将广…….”
“打仗未必凭得是人多,天时,地利,人和,哪一点能够忽视。此去辽东,天时在我么?此去辽东,地利在我么?此去辽东,表面是我大隋征讨高丽,以众击寡。实际上,靺鞨、契丹、室韦,还有辽东说不上名字来的数百部族,哪个不是与高丽唇亡齿寒。如此一来,人和又岂在我?”谈及军务,杨老夫子脸上颓废之色尽去,须发皆飞扬而起。
“可,可我大隋天朝上国,持戟何止百万!”李旭兀自强辩。虽然被迫做了逃兵,内心深处,他依然期待着大隋朝能横扫辽东,打出赫赫声威。作为一个在大隋朝长大的少年,有种荣誉感与生俱来。虽然,这个朝廷从来没给他予任何实际好处。
“持戟何须百万,如能指使如一,十万足以荡平辽东。大隋朝之危不在高丽,而在萧樯之内。一旦变生大军之后,恐怕,又是百万雄鬼不得还乡!”老夫子摇头,拍案。
临别在即,一老一小均知日后相见怕是不易。一个借着难得的好例子用心指点,一个借着最后的机会专心领会,感叹几声,大笑几声,不知不觉间,声音已经穿出了窗外。
“这老东西,前些日子就像霜打了的庄稼般。今儿个怎么又缓过了神!”窗外,杨师母纳闷道。
与刘夫子话别时,却是另一番情形。这位县学里说一不二的老夫子年龄不大,身材富态。虽然没有杨老夫子那样曾经在越王帐下襄赞军务的傲人资历,但年青时也是本地数得着的才子。书读得多了,为人平和大气,说起话来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也好,当年陶朱公出身商吕,不照样帮助越王吞了吴国么?可见英雄不问出身,时运来时自可借风而起!”刘老夫子笑着安慰,眼睛不断地向窗子外边瞟。至于陶朱公范蠡是先辅佐越王吞了吴,还是先赚就了偌大家业,那些是细节,在一个辍学的无赖顽童面前想必没追究的必要。
如果事先没经过杨老夫子一番开导,这番话肯定要在李旭心中掀起巨大波澜。可如今李旭已经勘破了这一层,刘夫子是真心也好,敷衍也罢,他已经看得淡了。拱了拱手,笑道:“谢夫子指点,先生终日操劳,想必还有重要事情忙碌,晚辈就不再打扰了!”
“不急,不急,还不是些授业、解惑的琐事。夫子我身负教化一地之责,实在不敢辜负皇恩哪!”刘夫子冲着京师方向拱拱手,嘴里说着不急,身子已经把李旭送出了门来。
临下台阶,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叫住即将走出大门的李旭,问道:“县学的张秀是你什么亲戚吧!两家生得近么?”
“我应该叫他一声五哥,姑表之亲!”李旭诧异地回过头来,答道。对于张家小五,他没什么坏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应该算未出五服的姑表兄弟,但家境差得太远了,血脉里的缘分也跟着淡了下来。平素在学堂里相遇,只是彼此打个招呼。张家小五自有一番富贵朋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