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风中坠落那样久,皮肤早就没有半丝知觉,鱼玄机从水面浮起时,看到莺奴的身体漂在岸边,半个后背都被削掉,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水面,人也没有动静。
她知道莺奴不会死去,但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惊慌失措,毕竟那少女被削掉的身体下面露出来的可是人的五脏六腑,不是一件机器啊!鱼玄机立即扑动僵硬了的四肢向莺奴游去,将她的身体推到岸上。
她趁此时好好检查了一下彼此身上的伤,这才觉得身上又痛又痒,全身发红,惊觉刚才浸泡的这片发着白光的潭水竟是滚烫的,身上有不少地方已经烫红了,若是再多待片刻就会烫伤。但好也好在她们现在呆在潭边的浅水湾中,暖洋洋的倒可以好好休养一番。莺奴的身体现在就像个摔破的瓮,稍微用力摇一摇,内脏都要落出来。血像是流光了,再也挤不出一滴,面色白得像纸。
鱼玄机看了看四周,头顶的花树并不是真的花树,也像是一种珊瑚和花木的嫁接物,枝头是树叶,基底是珊瑚,又或者有爬得高的,珊瑚也长到树枝上去,将枝条压到水面下,树枝便不知是淹死还是烫死。一些珊瑚则从根上长到水里去,在水底映出一片蓝紫绮光。花树似乎不能长得离水面太近,因此只能绕在潭边,形成包围之势。
鱼玄机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互生物,此时也管不了这花树价值几钱,伸出手去攀下几把粗枝,摸出怀里仅剩的一把火折子,试着点了点,所幸一直用三层油纸细细抱着,此刻竟然还能用,她欣喜若狂,将树枝点着,在莺奴身旁生了一座小的炭火,让她的身体稍稍远离流水,又不至于太冷。
正在这时,一阵奇怪的沙沙声若隐若现地在不远处响起。
鱼玄机立马警觉地起身,朝着声音来处望了两眼;然而花树的影子实在参错,远处地面也一片漆黑,她看不到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发出的。侧耳倾听了片刻,那沙沙声不再响起,她便满腹狐疑地回过头来检查莺奴身上的伤痕。
这地方有树,难道还会有猴?话是往俏皮里说,她也不敢太过乐观,这个地方已经和她们每天白日里见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若真有些什么见所未见的猛兽,她是无从抵御的。常听什么古穴里有老龙怪蛟,如果这眼泉水里就趴着一条,刚才她们能囫囵游上岸就已经万幸。
她检查了一会儿,不知还能做什么来帮助莺奴恢复,烤了片刻火之后,便开始忍着皮肤的刺痛四处走动。
这座地底的温泉里发着白光的乃是一种极小极小的动物,还远在更深的水底,鱼玄机若是以人身跳下去看,必然被灼成白肉。她试着用一根长树枝去够,也不能够到。这种发光生物聚成一座平镜,只在极薄的一层水域内游动,似乎更深就太热,再浅就太冷。
在这玉盘般的生灵之镜旁,遍萌着奇诡彩礁,瑶柱高耸,虹带纵横,一层层将那面宝镜徐徐缀饰;而水面外又有这些高大花树再装点之,如同玉盒漆匣将一枚明珠护在其中。她极目远眺,这方温泉向远处还延伸了数里,整个水面都这样散逸着神光,真真是灵界仙境。
这地方究竟是人造还是天成呢?如果是天成,莺奴落水前说的那句“到了”,想必是说这里和水底的景象有什么相通之处,然而天成之景要如何做成一般模样?若是人为,这等仙境要如何铺建,就是天下园艺最好的工匠也做不出这样的奇景。莺奴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贝眼室之后的经历,如果她此时醒着,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行动,鱼玄机就不必在这里担惊受怕。她莺奴虽然本身胆怯羞涩,偶尔也成他人的保护伞,不知她自己对此又有何感念。
她确认莺奴呆在火堆旁无事,用树枝做了一个火把,小心翼翼地穿过花树林,到石穴的周围摸索。
这个温泉穴与顶上的垂直洞形成一个煅烧窑般上细下宽的形状,而下方的洞厅又有一个穹顶般的结构,暂时看不见边际在何处,但总之与广海的模样有些相似。
她的鞋子已经在狂风中被吹走,如今只能赤脚走在地上,奇的却是这里的地面也松软得很,她低身去看,等看清这地上的都是什么时,胃里又是一阵难受:这里满地的都是观音蛊的尸体,大概是从上游流出之后被狂风吹干,最后落到这里变成养料。
别无他法,她只能继续在这上面行走,甚至迫不得已时,可能还必须吃这“土”,活的观音蛊或许不敢吃,死的却可以勉强试之,这只是她为了活下去付出的一点点勇气罢了。此时她不知为何想起一些志怪里提到凡人入仙洞,仙洞内有玉泥,一两口便能让人脱胎换骨的逸事,只是苦笑两声。
一穿过花树林,耳畔没了分枝拂叶的碎音,那阵断断续续的沙沙声马上又出现在鱼玄机四周。她心情紧张地反复搜寻声音来处,提脚跋涉了一小段路程,试图靠近那怪声的主人。好在身后本来就有强光照射整个洞厅,倒也不算十分吓人。前面眼见着就要摸到温泉厅的边沿,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摔进虫泥里面。
鱼玄机吓得立刻翻身起来,拼命拍打身上沾到的污泥,回头定睛去看那绊倒她的东西,黑漆漆的看不清所以然,等她用火把一照,连连退了三步——
那是一只吃得格外饱胀的贝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