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重新醒来,是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她开口便呼:“小宫主!”
没有人回答,只是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狂乱挥舞的双手抓住,安抚道:“莺奴,你才躺了几个时辰,不急着起来的。”
莺奴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秦棠姬的脸。她久不见师父,害怕师父责罚她,又想起此前一昼夜的可怖经历,迅速抽回双手,口中不住道:“小宫主在哪里?!我是谁,我要她告诉我。”说着掀起棉被就要下床。
秦棠姬再见到莺奴时,看到她满脸都是细小伤痕,心中竟滋生一段怜爱来。她曾经数次将莺奴训练至重伤,都从未有过半点怜惜,这次却反而动了恻隐。她本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莺奴离开这段时间,她独自一人起居行动,竟也有些寂寞。
秦棠姬吃了一惊,倒是没想责罚她,只是问:“你在那下面都看到些什么?”
莺奴的瞳仁都抖起来,似乎不敢回忆,只一个劲要见鱼玄机。秦棠姬安抚她道,明日一起下地宫时,便能见到,有话明日可以问她。只是她又思索了片刻,又觉忧心:“你想去那个亡市么?”
莺奴眼神坚定:“我不能不去。”
她挣脱开秦棠姬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倒把秦棠姬吓了一跳——这孩子此前从不忤逆自己,更何况她在水中整整一昼夜,粒米未进,满身是伤,竟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莺奴打开房门,却看见芍药双手正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前,见是她出来,吃了一惊。
秦棠姬也走出来,问芍药站在此处作甚。芍药呈上食盒,道:“刚才婢子在谷中遇到天枢宫派来的侍者,说鱼小宫主要我把这食盒给莺奴姑娘,嘱咐我们这些下人将姑娘照顾好,晚间舒服睡一觉,明日就去亡市。”
莺奴听见是鱼玄机派人送来的,满心欢喜跑去接下食盒。这食盒简朴厚重,分量十足,一看便是天枢宫的作风。她迫不及待打开一看,饭菜都还散发着温热香气,正是前几日在天枢宫里,她最喜欢吃的那几样。芍药既然那样说,她反倒不急,跑回房中坐下便吃。——这孩子和鱼玄机相处了几日,也和她一样直来直去的了。
秦棠姬回头看看弟子,才想将门关上,心中忽然一动,转回头去盯着芍药看了几眼,她今日面色似乎极其憔悴,眼神不住向莺奴身上飘去。秦棠姬仔细盯着她面上看时,见她额头上一条条爬下汗水来,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秦棠姬是如何多疑的人,芍药此时的情状绝不寻常。她跨门滑身出去,顺手将门带上,好让莺奴在房中安心用饭。才关上门,她一手伸出将芍药衣领一把掣住,将她螓首向自己脸上一拉,上下左右打量了几眼。
芍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更白,虚声道:“教主姑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婢子的?……”
秦棠姬另一手去探她颈上动脉,一时却也不能测出什么异常。她满目狐疑地将芍药身体松开,道:“我其余的都不想过问,只问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那日晚宴,竹厅底下有人安置了火药,你主人与我都被炸伤,你却分毫未伤,是怎么回事?”
芍药道:“此事纯属运数,教主信不信我的话都在教主一念之间!——那日席间替鱼宫主试过一口茶之后,婢子脾胃便疼痛得很,出事时我正躲在楼外呕吐不止,故而侥幸逃过一劫。教主信我时便知这里一分假话也无,自那晚后我身体便没有安康过!教主方才也察觉了,婢子患着怪病,教主如今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秦棠姬眯起眼来盯着她看,看了一阵,刚刚松开的手忽然又抓牢她发髻,将她的头向后仰起,冷笑道:“那好,我还有一个问题。”
芍药喘着气回答:“……教主不妨先问。”
秦棠姬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芍药眉头微动,道:“教主这便是在为难我了,明知婢子绝不可能吐露一字。但我家谷主此前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从前那人已经死了,因而谁也无从寻,现今活着的只是池小小、只是绝尘谷主。”她说着,似乎不堪身体疼痛,脸都扭曲起来。
秦棠姬便将她的发髻松开,一掌将她推到远处,哼道:“谁也不是无根之人!我必将你们底细挖清,都不要想在我这里隐瞒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