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帝正在不经意地用眼角扫过锦如玉的脸,听见朝音国使者的发言,当即给侍立一侧的崔欢递了个眼神过去。
崔欢穿着一身暗红色宦官衣裳,一个眼神便懂了承志帝的意思。他嗓子尖细,脸上带着毕恭毕敬的神情,高声道:“准奏。”
仓水流站在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投去,只有太子锦官城还在右侧的首位好整以暇地喝茶。
仓水流一拱手,朝着承志帝行了个他们朝音国的大礼,神色从容地说道:“国君派我前来,是为商谈两国百年邦交之事。总所周知,我们国君继位不过半月,新后位置悬空,群臣请谏,却迟迟未有合适人选。”
锦如玉心里咯噔一下,坐在皇后身侧,抬起脸来,蹙着眉头看向仓水流。
仓水流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继而又朝向锦如玉,笑意盈盈,眼底却是森冷:“臣来这之前,国君对臣提及贵国尚未婚娶的荣乐公主,言辞间颇有中意。今日一见,果真是国色天香,美貌如花。本想为国君求取,为两国建百年秦晋之好,传的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罢,眼神扫向对面一排。
话里行间,都有暗讽他们大凌朝小气的意思。
承志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些,他声音无喜无悲,淡淡道:“仓使者这话,有些耐人寻味啊?”
仓水流笑着说道:“哪里的话?只是臣惋惜国君的期盼落了空,这百年的秦晋之好……”
锦官城突然站了起来。
他端起酒杯,朝着仓水流遥遥敬了一杯,说道:“这使者一番话,倒是叫儿臣恍然大悟,想起一件事来。倒是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不该说。”
承志帝挥手道:“但说无妨。”
锦官城笑眯眯道:“既是要修百年秦晋之好,儿臣可听说,朝音国国君还有一个待嫁闺中的皇姐,名叫西山公主?”
仓水流脸色微变,锦官城情真意切道:“听说朝音国这位西山公主年方二十二,容貌如花,又性子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待嫁闺中。恰好儿臣太子妃之位悬空多年,苦于没觅得合适人选。既要与贵国修百年秦晋之好,倒不如……”
他话说一半,便恰到好处地停住,只是一脸期盼地看着仓水流。
仓水流脸色变幻莫测,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西山公主跟国君姐弟情深,国君想让她在身边多呆几年,眼下并不会考虑这些婚嫁之事。宫中适逢婚龄的公主不少,殿下要不另换他人?”
锦官城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我偏对西山公主情根深种,使臣若是方便,回国之后,可否向朝音国君禀报二三?”
仓水流干笑道:“既殿下这样说,那臣回国后必当向国君禀报。”
锦官城满意地坐了下去。
仓流水脸上有些挂不住,锦官城笑吟吟地同他举杯,脸上一片情真意切。承志帝瞧着仓流水的脸色,并不想头次邦交便触怒了新上位的朝元音,不由得当了和事佬,开口道:“小女荣乐性子娇憨,自小被皇后骄纵宠爱,怕是不能胜任朝音国国母之位。若是国君看中了宫中其他公主,有两情相悦之事,本帝也愿意跟朝音国有所姻亲。”
仓流水干笑着点头。眼瞧锦官城对他举杯,他讪讪地举杯回应,饮酒下肚,心里却是恨恨。
朝音国派他来,不止是为了游说联姻之事,更是要看看他们大凌皇族到现在是何等状况。
如今大凌权臣当道,有意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假象。扎拉部落簇拥前朝血脉攻下了应城,被逼反的难民们组织的叛军已日渐壮大,加上他们朝音国暗中的势力鼎立相助,早已不容小觑。
被应城吞噬的少烈军前锋们拼死传回的讯息,被递进了皇宫之后,经由了那些只想粉饰太平的朝臣手中,换掉了那染血的信笺,换做了“灾民闹事,战况尚妥,急需粮草”这类无关痛痒的请谏。
这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反正叛乱会被少烈军镇压,反正粮草一到,就能安抚这些灾民。既能解决的事情,何苦再让承志帝知晓?
若是这百年和平断在他们手里,望志帝大发雷霆,岂不是第一个便是责怪这些身居高位的朝臣办事不利,继而追究边关数座城池城主贪赃枉法之事?
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亲手捂上了承志帝的耳目。
按他们的设想,等少烈军镇压了扎拉族,粮草一进城,大凌朝照样太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边疆战乱一波又一波,没见得哪一次出了大状况,作为会被牵连的臣子,他们又何苦去捅这层窗户纸?
大凌强盛百年,在座的帝王只看见皇城连绵繁华,高楼渐起,却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们大凌早已千疮百孔,岌岌可危,这些安享了百年优渥的皇亲贵族们,充耳不闻外头难民的哭嚎之声,却都在这里歌舞升平,丝竹缠绵。
按目前这情形,等到叛军以燎原之势而来的时候,他们大凌朝估计才知道这消息。
但那个时候,显然他们早已无力回天。
一国覆灭,从不是一朝一夕,一城一祸。
是无尽的事端,埋伏的祸根,一环扣一环的隐瞒,一层剥一层的野心,一城继一城燃起的战火。
仓水流望向台上坐在皇后身侧的锦如玉。
现如今,谁都不知道,这场战事,最后赢得会是哪一方。
朝音国国君城府极深,他是庶出的皇子,又不受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