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影站在自己的小竹屋外,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呼吸声。
轻柔,又有点急促,宛若自己彼时面对她时的心情。
她,为何还要来此?
“心奉长生,内持正道,邪自不侵……”
不知过了多久,他呼出一口长气,伸出手去缓缓推开门扉。
门里,一盏小灯幽幽地亮着,果然是她,手托香腮寂寞地倚在竹案边。案上,一只小葫芦,两个竹杯端正放在那里。
见到他回来,花忆蝶放下手来,笑了笑,带着一丝不自然:
“喂,你。”
“?”
“陪我喝一杯吧。”
“……好。”
门无声地合起。
……
“悍家!劳什龟壳子太硬,敲不动啊!”
街两侧已倒下四五名血迹斑斑的城西徒众,有两人挂了彩,提着刀挣扎着冲回阵来,气急败坏地喊道:
“悍家!不如我等拼死从街尾突出去罢!这样下去,弟兄们就都要丧身在此处了!”
艮四阳没有回答,握刀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他环睁着独眼,看着左右两侧,自街头和街尾,分别有四块大大的门板,几乎遮住了整幅街面,上面倒插着尖刀,在如血的夕阳下,缓缓向自己推进而来。
被困在街中央的城西徒众们见情势危急,益发慌乱起来,看艮挎刀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没了主意,于是有几位平日里在弟兄们中间有些威望的,绝望之下发一声喊,带着一小批人分冲向四面,结果下场与先前倒下的人一样,多数被门板后伸出的长长铁钎戳死,只有几个人捂着流血的伤口狼狈逃回。还有一些身手敏捷些的,横叼着短刀抱住档铺前悬挂着的招牌向上攀爬,甫一登上屋顶。脚下便裂开一个大窟窿。下面的人只见他人影一晃,便重重掉在了店铺中,隔着满是尖刀的门板即使想救也是无能为力,只听得几下刀声与惨叫后,就再也没了声息。
“悍家!”
衡三哭丧着脸,一边四顾着寻找出路,一边叫嚷道:
“不如,不如今日权且忍一时之气……咱们降了罢!”
周围乱哄哄,只有几个人听得分明,一震之下纷纷扭头看艮四阳的脸。却看他嘴唇翕动。似在喃喃自语:
“桂莽儿……”
“悍家你说甚么?”
“桂莽儿!桂莽儿何在?!”
艮四阳仰头大吼。顿时有人醒悟过来。纷纷边喊边找,霎时便有不远处传来一声:
“找到了!那厮在这里!”
艮四阳闻言大喜,拨开左右循声而去,却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正盘膝坐在一家牛肉档的门前,单拳支颊,呼呼大睡,身后三步外便是门板上一柄柄闪烁着寒芒的尖刀,正对着自己后心,而他却鼾声大作,仿佛视人间杀戮为无物。
饶是这般,却把艮四阳看得心头一热,像是见着了救星。要紧上前两步,俯身对那人道:
“桂莽儿,快快醒来!”
那个桂莽儿只把眼皮略微一抬,又垂下不动。艮四阳恨得一跺脚:
“桂莽儿!个昆达帕姆罗哈,拿鲁莫道!(桂离语:杀你爹娘的人。他们来啦!)”
一双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开!
……
花忆蝶用有些发颤的手指打开葫芦,原本若有似无的酒香更加馥郁,漂荡在空气间。
琼液注入杯中时,泼洒了几滴在外面,无双花影恍若不见,只是静静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低垂的额发,长长的睫毛……灯下是那样的朦胧,是那样的美。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更加慌乱起来:
“……请。”
花忆蝶举起竹杯在自己眉间,试图遮挡那双火热的眼神。
无双花影举杯回敬,无言饮尽。
她试探性地啜了一小口,入口甚是甘醇,徐徐下咽,只觉如一道冰线由喉入胃,转而温度陡升,直如火焰般熊熊燃起,激得灵魂都是一个抽搐。果然老李是买酒的行家,看来没有找错人。
竹案很小,两个年轻男女相对斟酌,呼吸彼此可闻。
仿佛连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时间并不多。
竹儿被打发去了依依楼,目的是要按照小主人所说的,完成青衣楼的季度营业盘点,并输出财务报告。至于彩衣楼的买卖,花忆蝶仅给出过走秀方面的建议,并没有为此投资,也不想涉足此事。
梅儿那边,被告知小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早点歇息。不管小萝莉内心有多么不情愿,也只得乖乖待在外院。
近日父亲愈发公务繁忙,早晚难见人影,母亲除了继续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还要分神着人去照料卧床的庞公公,对自己这边也少有母女见面叙话的机会了。
至于支开兰儿,倒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花忆蝶东翻西找,终于目标锁定一根旧簪,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折为两段,再嘟着小嘴央兰儿,务必在今天去城西最远的鎏金坊,找最好的工匠将它接好。
于是,经过她的精心规划,在这个约一个时辰的监控盲点时段里,花忆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无双花影的竹屋里。
“听说你要入宫?”
连尽三杯之后,无双花影凝视着她,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
“呃——”
花忆蝶刚启唇,便吓得赶紧捂嘴,这酒的后劲好大,仿佛把胃液都烧灼成气体,涌上喉头来。
无双花影却像是得到了答案,点点头,举起葫芦轻晃两下,又摇了摇头,只为自己浅斟了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