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您是不记得了么?要不要去取《内起居注》来,朕读给您听?”楚皇看着李太后,毫无惧色,仍是一字字道。
众人听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楚皇这话说得,简直是在戳李太后的心窝子。
满宫里谁不知道楚皇原是李太后亲生的,只是一出生就被抱到了中宫,由先皇元配汪皇后抚养。所以虽然楚皇认汪皇后为母,却依然是个庶长子。
如今宁砚泠若是产下皇子,便也是庶长子。偏偏楚皇又曾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此乃朕之长子,当握有天下!”之语。
依李太后对她这个儿子的了解,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万一宁砚泠真的产下长子,楚皇便会将那孩子立为太子。
当真是天道轮回!
李太后想到这里,心都灰了几分,竟不似以往般大发脾气,只是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是哀家生了你。”
“生育之恩,万世不忘!”楚皇意味深长道。
李太后听了只冷笑了一声,道“生育之恩,抚养之恩,授业之恩。哀家不过占了三成,你倒是说说你心里还有谁?先汪皇后?梁弼?罢了,你也不必回答!”
这话旁人听了还可,独贤嫔面上又白了白。
楚皇听她提起先汪皇后,眼里更是冷若三九寒冬之霜。他正待开口,却见李太后的眼圈都红了,忍得嘴角都颤抖起来。以李太后那暴栗般的性子又何曾有过这模样?
楚皇愣了愣,终究没有开口,只拉着宁砚泠道“太后娘娘想多了,儿臣先告退了。”
这便走了,众人也趁机散去。景后瞧李太后没有要留她的意思,更兼她方才被李太后当着众人一顿抢白,心里也老大没意思,这便也告退了。
一时,房里空空荡荡起来。
“娘娘,这也忒委屈自个儿了。”众人一走,唐嬷嬷忙不迭地开口道。却叫李公公狠狠剜了一眼,这便闭口不提了。
李太后眼中的泪转了几转,终还是忍不住滴落下来。她也顾不上擦,只喃喃道“哀家都是为了他,他倒好……恨哀家恨到这个份儿上。”
说毕只拿帕子捂着嘴,那泪扑簌扑簌地掉落个不停。
陈嬷嬷见了心里难过,只上去抚着李太后的后背,一壁替她拭泪,一壁道“他知道的,他都会知道的……”
李太后哭得这般伤心,这光景,没来由地叫她想起二十年前。皇长子出生还不到一个时辰,未央宫汪娘娘身边的崔嬷嬷就来抱走了初生的婴孩。
那会儿,李太后还是僖嫔。至于她,还没有人管叫她陈嬷嬷,小宫女们都唤她陈姐姐,僖嫔则唤她月生。是的,她的名字叫月生。
那天早上,接生的女医们刚走,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忙乱了一晚上人来人往的含章宫将将儿清净了片刻。
她轻手轻脚地用小被子将小皇子裹好,放在僖嫔的枕边“姐姐,你看小皇子长得多好,眼睛、鼻子、嘴巴都随你。将来长大了必然貌比潘安!“
僖嫔强撑起身体看了一眼,苍白的脸上微微漾起红晕,她笑道“我倒瞧着这孩子的嘴巴长得像陛下。”她稍一沉吟,怯怯地问道“陛下,陛下呢?陛下怎么没有来?”
“陛下在外头守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被玉合宫的人叫走了,说玉合宫的那位要生了。”月生撇撇嘴道,“还不是倒现在都没有消息,要我说啊,姐姐生的才是皇长子!”
僖嫔听了不言语,她又看了看那张嫩嫩的小脸,叹了口气便躺下了,胡乱地拿帕子蒙在脸上。
月生心里明白,僖嫔是在担心,陛下曾经当众许诺,无论是谁生下皇长子,都要认汪娘娘为母亲,更要抱到中宫给汪娘娘养。
“我就不信了!”月生恨恨道,“就算是在民间也没有这么狠心的!认嫡母是有的,可要真的抢孩子的,那还真是没有见过!”
她小嘴一嘟道“我就不信陛下会这么狠心!叫姐姐和孩子母子分离。”
“但愿如此罢。”僖嫔的声音从帕子底下传出来,闷闷的似乎没有气力。
忽然,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乱响,似有七八个人般的动静。
“是不是陛下来了?”僖嫔又挣扎着坐起来,月生忙上去按住她“姐姐,你先躺着罢。就算陛下来了,这会儿你也不用起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崔嬷嬷就进来了。
崔嬷嬷是未央宫的大嬷嬷,掌管未央宫里的一切事物,只她一人就几乎就是汪皇后的左膀右臂。
这会儿她来了,僖嫔和月生两个人的内心都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僖嫔娘娘,身子好点了么?”崔嬷嬷口里尊敬,可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不等僖嫔回答,她兀自弯腰俯身抱起了小皇子,道“老身送去给汪娘娘瞧瞧罢。”
“……”僖嫔倒不好说什么,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心别冒着风!”月生取了帕子正打算蒙在小皇子的襁褓上,可是崔嬷嬷一手就挡开了。她身旁的小宫女忙拿出一条纱巾,小心翼翼地连襁褓都整个儿裹住。
很快,那几个人抱着孩子便走了。僖嫔甚至来不及问她们什么时候将孩子送回来。
“总要等出了月子罢。”等到崔嬷嬷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月生还兀自念叨着,“看看就该还回来了,这可刚出生,一口奶都没来得及喝呢!”
可是她们错了,崔嬷嬷再没来过。不仅是崔嬷嬷,这一天,就连汪皇后,就连陛下都没有踏进过含章宫